荆离很晚才回卧房,朱砂迎上来,“少宫主,是否准备汤水洗浴?”
荆离略有些疲惫地点点头,坐在床边,头靠着床栏,闭上眼休憩片刻。
尾随而至的欢欢直接扑到了床上,四仰八叉地躺了下来,露出了粉红的肚皮,欢欢咂咂嘴,满意地嘟囔,“主人。”
“恩?”荆离睁开眼,侧过身子,摸了摸欢欢滚圆的肚皮,“吃那么多,小心肚子撑爆了。”
欢欢黑溜溜的小眼睛转了两圈,翻翻白眼,“把我撑爆了谁来给你打坏人?”
荆离一怔,呵呵笑道,“是了,我的欢欢是连素卿都不怕的灵兽呢。有你在,我今夜是不是可以睡安稳啦?”
欢欢小脑袋不无得意地一扬,“那是自然。”
说话间,朱砂已经令人抬了汤桶进了来,荆离抬眼看了卸去铅华一身素装的朱砂,挥退了旁人。
荆离撩起洒满合欢花瓣的热水,轻轻地揉搓着,洗去白日的疲惫,朱砂在一旁打理着她的紫发。
“朱砂姐姐,你白日里跳的那是什么舞,好生动人。”
“禀少宫主,乃蝶恋花。”
“私下里叫我离儿就好,少宫主听来拗耳。”
“诺。”
荆离原本有许多话想问,却因着风寒还没好利索,已是头脑微微发昏了,竟倚在浴桶边缘睡着了。
朱砂看着眼前的人儿苍白着小脸,一头盈盈的紫发直泻而下。她呆呆地看了半晌,一向冷漠的脸上竟现出一丝说不清的怅惘,她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抱起荆离放到床上,顿时锦被上湿了一大片。
朱砂施法烘干了床上的水渍,为荆离盖上了被子。
而后,又立在床前,呆呆地看了半晌,才慢慢地退了出来。
轻轻带上门,朱砂一转头,却是看见了立在月光下的亓官冽。
淡淡的月华罩住红衣翩然的亓官冽,如墨的瞳孔好似一汪幽深的冰泉,看也看不到底,长眉入鬓,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那么淡淡地看着她,朦胧得仿似跨越了千年。
她看的痴了,待反应过来,忙上前福了一福,“宫主。”
亓官冽摆摆手,只是粗粗看了她一眼,“离儿可睡下了?”
“然,少宫主累着了。”
亓官冽闻言顿了一顿,转了两步,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了,对着朱砂一伸手,示意她坐到对面。
朱砂乖巧地坐了,目光盈盈地看向亓官冽,那眼神分明满是痴恋,是柔情。
“朱砂,你可知道我要说什么?”亓官冽问道。
听到这里,朱砂点点头,那双盛满情意的眸子迅速黯淡了下来,心底涌现出一股浓浓的绝望,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吗?想到这里,那份痛苦再也掩饰不住,半晌,她声音颤抖,似是乞求,“宫主,必须要赶我走吗?”
饶是美人儿这般楚楚可怜的求饶,亓官冽也是不为所动,“五年之期已到,恩已报,本座不好留你。”
朱砂极痛苦地闭上眼,两行清泪顺着如玉的脸颊滑下,滴入到洁白的颈项中。
久久久久,朱砂睁开眼,仍是不死心地问道,“万魔宫这么大,还容不得一个朱砂吗?”
亓官冽连思索都不曾,只是摇摇头,“如今本座已助你祭骨,此等修为,在魔界已是中上,你自去寻个好所,勤勉修炼,早日成神吧。”
“成神有什么好?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宫主,让我在这里,什么样的代价都可以,朱砂别无所求。”朱砂的话里,已是带了歇斯底里。
“不妥!”亓官冽皱了眉,“明日你下山去吧,本座不愿做得绝情。”
亓官冽说完,转过身子,径直走进了卧房,吱呀的关门声将朱砂隔绝在外。
朱砂泪如泉涌,沾湿了整张精致的小脸,一时间心思纷繁。
尤记得那年初遇,他从歹人手中将自己救下,如天神降临,那一刻便深深落在她的心尖上,再也剜不走剔不掉了,她费了多番心思才以报恩为借口留在他身边,原想伺候他日常起居,朝夕相处,日久了他必会注意到那个当初随手救下的小蝴蝶如何炙热的迷恋着他。
所以她傻傻地表明心迹,结果却是发现亓官冽那样刻骨地惦念着一个人,她是一丝机会也没有的。现在想想,若不是自己那样不知死活,亓官冽也不会这么有意地疏离她,甚至到现在不容置喙地要赶她走。
她若知道他心里有那样一个人,她断不会那样天真地表白,宁可收敛了情意,只要能伴在他左右,她都是愿意的啊。
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她活该。
若是没有爱上她,她还是那个自在的小蝴蝶,即便终日担心受人欺 辱,好在心是活的,不似这般,寂灭如死灰。
这样走了,再也看不到他,那是比死还不如的吧。
她的心再痛,她亦是舍不得走,舍不得啊。
朱砂颤颤地走到亓官冽的门前,扑通一声跪了,“求宫主开恩,朱砂宁死亦不愿离去。”
屋内没有回答,朱砂等了许久,终是彻底绝望地地软倒在地上。
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狠心。
朱砂呆坐了半晌,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她抬头看了看皎皎的月,嘴角扯出一个极苦涩极苦涩地笑,“可容我再为你,跳一支舞吧。”
还是那曲蝶恋花。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远知何处?
朱砂玉面上还嵌着泪痕,她迎风而动,娇躯柔弱无骨。
鬓发乱洒,衣袂翩翩。
月华皎皎,罩着舞姿精妙绝伦的人儿。朱砂独自舞了半晌,忽而化为飘飘的彩蝶,飞过之处,划出一道道五彩的残影。
彩蝶停在亓官冽的屋顶上,良久良久,都不愿意离去。
“宫主,朱砂告退。”
这一声微不可闻的告别后,彩蝶又是极不舍地转了两圈,而后缓缓地缓缓地,向着远处的夜幕中飞去,越飞越远越飞越远,只剩下一道五彩的背影。
突然,亓官冽的屋内,亦是传出来一声极低沉极低沉的叹息,“蝶儿,莫要怪我。你自有你的命格。”
这声叹息,便如那个五彩的背影般,消散在黑夜里,再也无迹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