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万魔宫。
亓官冽斜斜地倚在榻上,黑发直垂,偶尔来的魔风将他的发丝吹的凌乱。
堂下站的任墨予三人只是安静地垂着手,并不打断冥思的亓官冽。
宫主每日都这样,一坐就是数个时辰,也不说话,宫里没有了荆离,果然又变得如同十年前一样冰冷寂寞。
任墨予正想着,亓官冽突然睁开了眼,换了个姿势,漆黑如墨的眸子终于有了焦距,“离儿走了多久?”
她走了多久,你不是比我们都清楚么?任墨予心里嘟囔了一句,还是规矩地回答,“禀宫主,还有两天就一个月了。”
亓官冽又垂着眼睑,顺手拈起一缕掉落在侧的发丝,这些年习惯了她为自己束发,自己竟是束也束不好了。
“都一个月了么。”
这一个月来,没了她跟前跟后殷殷切切叫着师父,竟然是这样不习惯。也不知道她在人间如何了。
“魍,你明日开坛占卜,看看魔界七日内有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秦彦之拱拱手,前文说过了,他是万魔宫的首席祭司,占卜一事是他擅长之处,“是。”
他虽领了命,却不知道亓官冽意欲何为。成为祭司这么久,亓官冽从来没有让他占卜过。只是作为下属,他断没有资格质疑亓官冽的决定。
亓官冽躺了一阵,又起身向若离阁走去。
若离阁与合欢别苑极近,亓官冽走了几步就到了。若离阁是一座二层的小楼,院中是荆离种的合欢树。
她似乎是在与自己对着干呢。万魔宫上上下下谁都知道他亓官冽喜欢将合欢树当成花草来养,她却明目张胆在院中栽了两排高大的合欢树。
可是他却不得不承认,合欢树终是该这样栽种着,让它枝繁叶茂,亭亭玉立,才能绽放她原本的美丽。
他站在这片合欢树下,抬头望了望枝叶间粉嫩清香的花瓣,不自觉地又想起那抹倩影。
亓官冽心微微一痛,回过神来时,却是无奈地一抚袖子,也不打算再进去了,转身要走。
正要走,眼角却闪过一个黑色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向后院逃去。
亓官冽神色一凛,喝道,“站住。”
哪知那道身影听到声音,身子微微一顿,却跑得更快。
亓官冽冷哼一声,至今还没有哪个人能在他眼皮底下逃脱,手一抬,一道黑气掷去,正端端打在那个身影的背上。
那人发出一声痛呼,脚步一个趔趄,向前栽倒,还在哀嚎着,亓官冽缓缓向他走去。
亓官冽绕到他眼前,蹲下了身子,用手捏住了他的下巴,“你跑什么?”
那人嘴里含着一口血,惶恐地盯着亓官冽。
“啧啧啧,”亓官冽咋舌,“这么怕本座还跑?”
正在这时,朱华已经听到声响从房中走了出来,看到是亓官冽连忙上前一福,“奴婢见过宫主。”
亓官冽站起身,看向朱华,“这是?”
朱华顺着亓官冽的眼神望去,待看清了地上的人,脸上现出惊愕,“是你,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朱华问完,才回答道,“宫主,此人是寂影堂的弟子,少宫主走前吩咐奴婢调查是谁放出九幽的消息,奴婢查出是这个人指使其他弟子所为,便关在寂影堂,谁料竟然逃到这里来,是奴婢疏忽了,请宫主责罚。”
亓官冽点点头,“如此之事不上报于我,是当领罚,但本座念你是离儿的姐妹,又是初犯,便饶了你。”
朱华磕了两个头,谢过了亓官冽,才站起身,上前一把拽起地上那人,将他反手缚在身前。
“你是何人?”
男人猝了一口,他好不容易从寂影堂逃出来,想着没完成任务,回去主人一定是要重罚的,横竖是个死,不如拖着那荆离同归于尽,岂料他太倒霉,连荆离的面也没见到,倒碰上了亓官冽。
既然已经是半只脚踏入冥界,他索性就不怕了,“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亓官冽闻言,只是一阵冷笑,“本座还怕脏了手,你以为你不说,本座便查不出吗?你以为我万魔宫是虚设吗?”
亓官冽不屑地说完,已是抬起了手,掌间凝聚了一团满是杀气的黑芒,“不过你这气节甚是不错,本座也可屈尊来成全你。”
男子已是吓得两腿发软,嘴硬是一回事,可真正面对上,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宫主手下留情,我说,我说就是。”
那人说完,却看见亓官冽并没有如他所愿地收回黑芒,顿时脸色又是一变,“我是,我是睚眦......”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朱华的手一轻,那人却是直直地栽了下去,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地面。
亓官冽瞥了一眼,“让你多说两句,不过是本座怕麻烦而已。”
朱华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亓官冽,这样杀伐决断的亓官冽,多少年不曾见到了。十年来,亓官冽来荆离这里,她看到的他永远是笑得如同三月春风,倒忘了他还有这样狠戾的时候。
“果然睚眦之仇必报啊,呵呵......也太自不量力。”亓官冽看着远处,喃喃道,而后便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谁叫你惹到的是我离儿呢。”
他的离儿,他都舍不得伤害。你怎么敢差点让她丢了性命去。
“宫主?”朱华有些不知所措地开口问道。
“把尸体处理了,守好若离阁就可以了,其他的不用操心。”
“是。”朱华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亓官冽站着,又四下看了看满园的合欢树,吸了一口浓郁的香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定般,嘴角扬起一个微微的弧度。
他长袖一甩,负手走出。
到了合欢别苑,他定定地看了半晌不足半人高的合欢花海,眉间似有不舍,似有痛心,但片刻间便被一抹释然占据,“如果你在,也不愿意看到这样,是吧。”
这一声叮咛极小声,瞬间就被风吹散。亓官冽呆立了半晌,突然看见花海中紫光盈盈,慢慢凝聚出一个淡淡的身影,如同梦幻。
亓官冽如遭雷劈,吼中干涩,双眸紧紧地盯着眼前的那一抹倩影。
“是你吗,沫儿,是你吗?”亓官冽的声音颤抖着,问得极小心翼翼,仿佛太惊喜的语气会让她消失不见。
花海中的人儿也不回答,却是笑了,美得山河失色。
“沫儿。”亓官冽又低低地叫了一声。
“了却心中意,怜取眼前人。”人儿仍是笑着,声音飘渺似烟,说完了这一句,那身影变得越发透明,终于消失了。
“沫儿!”亓官冽大吼一声,两行清泪已顺着脸颊缓缓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