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平二年一月,丹阳城。
新年的喜庆气氛还没有完全散去,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似乎还响在耳边,孙策裹着大氅靠在火盆边取暖,仔细翻阅着手中来自北方的战报,默默的沉思着。
后堂的门被推开,周瑜、程普等人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孙策抬起头招呼众将道:“诸位辛苦了,一起来烤烤火,暖和缓和。”
周瑜抖了抖身上的雪,跺着脚抱怨道:“想不到丹阳竟有这样的大雪天。”
程普将门掩上,再将厚厚的门帘在门缝处掖好,才围到了火盆的旁边,拢着火搓了搓自己冻得有些僵硬的手,叹道:“这样的风雪末将也是平生第一次见到。家国乱则天生异象,令人悲叹。”
孙策将手中的战报递给周瑜道:“这是今天早上刚刚从北方送来的消息,大家都传着看看。”
众人传阅后,眉头都紧锁起来,周瑜搓着手道:“公孙瓒战死,刘备虽然扶助刘和成为幽州牧,但事实上他才是真正的幽并之主。不过此时他僻处北疆,中间又隔有袁绍,就算对中原有所图谋,也是鞭长莫及。倒是曹操、袁绍和吕布三人,不知谁能抓住这次机会,剿杀叛逆,迎立汉帝。”
“袁绍优柔寡断,又有刘备在其后方掣肘,恐怕他不会出兵。而曹操只要能从吕布手中夺回兖州,稳定局势,必能下定决心迎立皇帝。”孙策摇了摇头,拿起手边的火箸,拨了拨火盆里的炭火,接着问道:“山越安置情况如何?”
程普道:“两位张先生自秋末带着吕范、朱治等人一直在忙这些事情,今天已经安置好了最后一批下山的山越。”
周瑜补充道:“祖郎在山越中颇有威信,除了一些情愿留守山中的耄耋老宿,丹阳附近的山民几乎已经全部下山,只是我等准备的房舍不足,这些山民现时住的很是拥挤,待开春之后再搭建一些,这种情况应能得到缓解。只是……”
“只是怎么?”孙策扬了扬眉。
“山越此次下山的人数不下五万,如果仅仅依靠今秋新收的粮草来供养,只怕难以支持,两位张先生托小弟代问兄长一声,是否考虑开仓放粮。”
孙策毫不犹豫的道:“这些事情两位张先生自处便好,不必事事请示于我。有他们两位统筹策划,没有我置喙的余地。”
兴平元年年末,由于将大批山越进行重新安置,孙策不得不支出丹阳城所有的存粮来熬过严冬。次年开春之后,祖郎领近万山民开始在丹阳南郊的荒地屯垦,终于挺过了最艰难的时间。
兴平二年夏,战火燎原。
兖州的战场上,曹操整军再战吕布,三败之,破定陶、雍丘之后,分兵平定各县,最终收复兖州全境。这是曹操继破兖州黄巾军后又一次足以震撼中原的决战,他的威势、雄心和信望急骤升高,朝廷也于此时正式承认了他兖州牧的地位。而战败的吕布,只能饮恨东窜,托庇于徐州牧陶谦。
此时初据丹阳的孙策,也迎来了他平定江东的第一场大战。被任命为扬州牧的刘繇,因被袁术占据了州治寿春,不得不引兵东渡,试图攻陷丹阳,以为州治。但是历史的轨迹已经悄然改变,与他对敌的并非吴景和孙贲,而是军团实力已颇具规模的孙策。刘繇与战不利,数场大败之后只得退守秣陵。孙策乘胜追击,兵锋所向,无往不胜,先后攻克并歼灭了刘繇布防在秣陵外围的守军,迫使刘繇率兵出城决战。孙策夜战击破刘繇本阵,斩杀刘繇部将于糜、樊能,攻克秣陵。刘繇兵败之下,逃往豫章。
孙策占领丹阳郡全境之后,慰劳嘉奖将士,颁布政令,安抚地方民心,在征兵时采取父征则子不征,兄征则弟不征,无子嗣者不征的制度,同时晓谕治下各县:“刘繇部署前来投降的,前罪一概不问。原从军者,予以军籍,同时免除其全家税赋徭役;不愿从军者绝不勉强。”文告发布之后,来归附者四面云集。旬日之间,孙策便得兵两万余人,战马千余匹,实力大涨。
夜幕即将降临,周瑜疾步而来,将兖州来的军报递上。孙策在灯下展开布帛,仔细的读了一遍。
“即使是吕布这样天下无双的战将,再辅以陈宫的计谋,也无法抵挡曹操的反击。”孙策由衷的赞叹了一声,“一想到今后将要和这样的人对敌,真是让人又激动又不安。”
周瑜默然不语,良久才长长的叹息道:“曹孟德此人,真是可敬亦复可畏。”
“既然要面对如此绝世的敌人,我们不得不更加努力。”孙策将军报丢到一边,从案头的卷宗中取出一叠书信递给周瑜,“公瑾看看这个。”
书信写在考究的上等绢帛上,周瑜打开后读了几遍,信的内容十分简单,无非是一些冠冕堂皇的结纳言语,末尾加盖着丹阳太守和怀义校尉的印信。周瑜将绢帛重新卷好,问道:“这是兄长写给江东四族的信?”
“随信还有一些残本古籍之类的风雅玩物,待准备停当了便会命人送往吴郡。”孙策轻轻叩着桌案,眯着眼睛出神,“赶走了朝廷任命的扬州牧,又擅自攻占了丹阳郡,我这一番胆大妄为,对江东四族总得有个交待。”
“兄长的用意小弟或能猜测一二。”周瑜犹豫着道,“如今我们在丹阳厉兵秣马,积极备战,严白虎但凡有点头脑,就知道我们准备对他动手。兄长在这个时间送礼给四族,是要逼他们与严白虎反目。只是这个计谋,小弟能看得出来,四族自然也看得出来。”
孙策静静的听着,拧着眉头没有说话。
“兄长,可别弄巧成拙。”周瑜劝道。
“我要的就是弄巧成拙。”孙策压低声音道,“我不是要逼四族与严白虎反目,而是要逼严白虎与四族反目。”
周瑜愣了一下道:“严白虎是盗匪出身,行事无所顾忌,只怕……”
“只怕事情会变得不可收拾?”孙策道,“我们只是将礼物书信送到四族在吴郡的主家中去。这些不过是士族之间的正常交往,所以也没有必要张扬。至于剩下的事情,就不在我们的掌控之内了。”
周瑜再劝道:“兄长三思。”
“我意已决,公瑾无需再劝了。”孙策沉吟了半晌道,“这件事找几个稳重的军士去办,拿捏尺度,不可过了。”
“小弟明白了。”周瑜摇了摇头,收起书信,疾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