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三年三月初九,孙策斩杀江夏太守黄祖,号令三日后传首南郡。黄祖的死在荆州和许昌带来了强烈的震动,至少,比他活着的时候所带来的震动大。
许昌,皇宫。
汉献帝坐在高阶上,臣子们左文右武,分立两边。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格洒了进来,照的整个大殿暖洋洋的。献帝居高看下去,心里不禁觉得有些难受。自从迁都许昌后,献帝本以为自己能够励精图治,做大汉的中兴之主,结果最终还是沦为权臣手中的傀儡。如今朝堂上站着的臣子,除了几个弯腰白发的老臣和一些保驾有功的忠臣,其他的人献帝甚至连名字都叫不上来,而这些人无疑皆是曹操的党羽。
献帝颓然的压了压自己的额角,扬手道:“念。”
身旁的太监清了清嗓子,打开手中的薄绢,拖着尖利的嗓音念道:“臣吴侯、讨逆将军孙策进表:江夏太守黄祖不尊皇室纲纪,常怀篡逆之心。臣世蒙天恩,怎敢不思回报,故亲冒矢石,决战黄祖于江夏城下。幸赖天威,击溃逆臣。后斩黄祖,传首四方。因事出仓促,未及禀明陛下,故上表请罪,望陛下宽恕。臣愿陛下龙体康安。”
“表章想必丞相已经看过了。”献帝无奈的道。现在四方使臣进入许昌,都将表章直接送进丞相府,由曹操代为转呈。而当献帝看到表章时,回复上表的使臣早已上路了。
“不知道丞相怎么看?”献帝环顾四周,“丞相?丞相?”
“陛下,丞相今日抱恙在身,未能上朝。丞相命臣奏明陛下,孙伯符此表如何回复,但凭陛下决策。”郭嘉出班启奏。
“凭朕决策?”献帝略有迟疑,“此事如何处置,众位卿家有何看法?”
曹操不在朝堂之上,群臣也有了进言的机会。国舅董承出列道:“陛下,黄祖虽是刘表部将,但也是朝廷任命的江夏太守。孙策未请旨意便擅杀朝廷命官,是对陛下公然不敬。”
“陛下,董国舅所言极是!”一个老臣义愤填膺的出列,悲愤之情溢于言表,“孙策这个表章言辞嚣张跋扈,妄杀社稷之臣还洋洋自得,简直视陛下如无物,视皇室威严如无物!臣以为,孙策此举与董卓、李傕、郭汜等逆贼毫无分别。臣以为陛下当严辞警告,若其不从,依旧任意妄为,陛下应派王师予以征讨!”
“臣以为此举不可取。”又一位老臣出列,“这些年各方诸侯不断征战,臣说句不敬的话,陛下的调停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诸侯们如今还能对皇室保持礼敬,不过是因为他们还有各自的敌人和更大的贪欲,需要借助皇室的名义,名正言顺的行征伐之事。臣以为,如果此时严辞警告,只会激化陛下与诸侯间的矛盾。若是众诸侯日后连表章都不上了,陛下的体面和皇室的威严才会真正荡然无存!”
“你这是什么意思?”前一位老臣气的浑身颤抖,“这些逆贼都是一丘之貉,谁想过陛下和我们这些效忠皇室臣子的死活?”
后一位老臣愤怒的驳斥道:“我这是为了陛下着想,不想明天就有铁蹄踏入许昌,将此地变成第二个东都和西都!”
献帝微微皱眉,曹操在的时候这帮老臣们一个个噤若寒蝉,今日倒是一扫老态,各个生龙活虎起来。在献帝看来,所谓的皇室威严不过是大汉王朝一块破烂不堪的遮羞布,任谁想撕便可以轻易的将其撕下。如今各地的诸侯势力越来越大,皇帝手中既无兵权又无财权,已经彻底沦为朝堂上的摆设。汉家的江山现在就如同双陆棋盘,自己只不过是上面任人抢夺的一颗棋子,不吃掉你,不是因为你是皇帝,而是因为你现在暂时还有利用的价值。否则以自己这副身板,被吃下去不一定能吐出几根骨头。
曹操的部属们面带冷笑,静静的听着几个老臣面红耳赤的在朝堂上互相辩驳,如同在看一场闹剧,这更让献帝觉得面目无光。献帝微微作色,重重的一拍龙案,起身便想拂袖而去。
“陛下稍安勿躁!”冰冷的声音从堂外传来。这六个字犹如泼了一盆冷水,将献帝的怒火和老臣们的热情顷刻浇熄。刚才还在争吵的老臣们纷纷恢复了之前腰都直不起来的样子,退到了人群的后边。献帝双腿一软,瘫坐在龙椅上:“曹……曹丞相……”
曹操按着剑柄从堂下缓步而来。来到堂中,曹操傲然扫视了周围一圈,才向献帝微微躬身行礼道:“臣曹操参见陛下。”
献帝勉强压抑住心中的恐惧,佯作镇定道:“丞相免礼。孙策的表章想必丞相已经看过,应该如何答复,还请丞相代朕定夺。”
“陛下,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只能帮陛下出谋划策,如何能代陛下做最后的决定?”曹操貌似恭顺的道,“只是有一件事须教陛下得知,去年十月,臣已代陛下发予孙策讨伐刘表的密诏,所以孙策此表,臣以为并无不妥之处。”
献帝只能点头,堂下的众臣也是一片称善之声。
“孙策此表非但没有邀功之心,还代为隐瞒了陛下密诏之事,足以看出他对陛下的礼敬和忠心。如今孙策攻克江夏,兵锋正劲。臣以为,陛下当降旨加以表彰,并昭告天下,准许其讨伐刘表,为前破虏将军孙坚报仇。只有如此,才能招揽人心,否则,陛下今后又有什么人可以倚重?况且诸侯间互相征伐应该是陛下最希望看到的局面,只有这样,才能令他们相互掣肘,无法动摇陛下的江山基业。”
献帝点头不迭的道:“是,是,丞相所言极为有理。传纸笔,朕要亲手拟诏。”
曹操上前几步,从袖中取出早已写好的圣旨,摆在龙案上:“不劳陛下亲自动手,臣已经帮陛下草拟好了圣旨,请陛下加盖皇帝印玺。”
献帝一愣,眼中的一丝怨毒之意一闪即灭,他紧抿嘴唇,沉默良久方才声音嘶哑的道:“符宝郎何在,取朕的玉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