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日清晨,云言徵尚未出长公主府即收到了顾析昨夜遇刺垂危的消息,她匆匆漱洗了一番,便直奔往珩王府。
上苑书房内,云言瑾正倚在太师椅里与澈水姑娘下棋,两人棋路分明,黑白对垒。他步步进攻,她步步退守;他进攻得凌厉一环接一环;她退守得坚固一层复一层。两个人看似下得心无旁骛,神情悠闲,内底里却是在绞尽心思的较劲和试探。
她不能表现得棋力太弱而引不起他的关注,却也不能表现得太强而让人怀疑她身为一个艺伶的襟怀与心思。更重要的是,她要从他所下的棋中探究一下他内心的想法,“微云园”那个人遇刺垂危,他却仿佛不见一丝的急躁,竟还有心思拉她一起来对弈,这件事情究竟是真,还是假?
他半夜获悉顾析遇刺的消息,披衣倒履赶至“微云园”时,顾析却笑吟吟地看着他一身风采全无、仪容有失的狼狈模样,柔声说道:“顾某何其幸哉,竟得王爷如此眷顾?”他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顾析一番后,发觉他根本一点伤口都没有,闲适悠然的半靠住床栏,不仅神情安然自若,就连身上的里衣都没有破一下。云言瑾才长舒了一口气,身体乏力般坐在了他的床侧,盯住那个似笑非笑的人,语气尤并不动怒,只是有些无奈地叹道:“顾兄弟何以开这样的玩笑,要知道本王身上余毒未清,还病卧在榻呢!”
“最难消受美人恩……”顾析伸手在他的手腕处轻把,口中说的却是:“王爷莫要沉醉温柔乡了,要谨记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
“你是说……澈水姑娘?”云言瑾挑了眉看他,见他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不由得皱眉问道:“你究竟哪里有受伤了?遇刺,刺到了哪里?”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顾析眨了眨眼睛,目光中含了一丝狡黠,微笑道:“书云:兵者,诡道也。王爷,从今日起‘微云园’里连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来了,当然,除了王爷你自己。顾某可是王爷专宠之人,受伤的日子,自然也是固宠的日子。”他唇角笑意带了一丝桃花的妖娆,眼中也似含了春水的媚色,他本就长得俊秀绝伦,这下让云言瑾看着心里也扑腾扑腾地一跳。他那修长的手指微蜷,抬起云言瑾的下巴,对上那一双幽深而清冷的黑眸,清凌凌的声音说道:“王爷,这几日可要看好你的澈水姑娘,莫要让她在你的王府里胡作非为了。最后的一点忠告,不要被美色所迷,若然发现自己快要陷进活色生香时,多想想我。顾某还在榻上躺着命垂一线,等着王爷眷顾呢。”
云言瑾怔怔地直点头,待他说完话,收回了手指,才惊觉自己被他戏耍了一番。自己明明平时并不沉迷声色,也不是愣头青,偏偏还是在这个人面前丢脸了不是一回两回,不是表现得像色鬼,就是傻愣。他不由地在心里朝自己翻了一个白眼,朝顾析问道:“是哪里来的刺客?”竟然可以如此不动声色地避过了他的暗卫,悄然地潜进了“微云园”。
顾析微微地一笑,跳动的烛火中,目光粼粼似水,放开了给他把脉的手,轻声道:“料是我们坏了他们的布局,如今要来铲除障碍的。王爷这次落了水,长公主在宫中遇了险,怕都是这些人的手笔。王爷与长公主日后还是要多加小心了,这些人既有了起事之心,便不会轻易罢休。我本不想参与进来你们蔚国皇族的争斗之中,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诛之。”他的声音且清且柔,淡漠中带起了一丝的冷冽,就宛如利剑般滑过了虚空,让人的肌肤里突起了一层层的寒意鸡皮疙瘩。
云言瑾不由心喜,他与顾析偶遇之后,彼此相谈甚欢,又无意间秘密得知了他的身份,更起了结交之心。他利用暗哨查知顾析的行踪,安排不断的相遇,攀谈之下,得知他熟知医术,便请他为自己来诊治调理腿上寒症。如此的一来二去,不仅被顾析的才华所折服,还费尽了心思携同他游山玩水,投其所好,一路辗转地回到玥城。路上听闻了玥城的血案,又以此来为引勾起了顾析的好奇,以向他请教破解之法为由,如此的费尽心思,想方设法,不就是为了想引这一个人入局吗?
他眸色淡静地望住顾析,却不去掩饰眼角明目张胆地升起的一丝笑意。
顾析心清目明的一笑,唇角弯弯,细语道:“我们再如此私下行动,只怕会引起了宫中那个人的猜忌。如今最好的计策就是转暗为明,顾某必须得见天颜,为陛下排忧解难,出谋划策了。”欲取之,必先与之,这是天地间的常理。只是他心中所谋划的,并不如云言瑾所知的那么简单,他既然要千方百计地拉他入局,他自然也要给对方这个机会才是,而且还不会让对方察觉这本就是他顾析原有的意图,却让别人以为他是为势所逼而不得不为之,以为是自己的计策得宜而沾沾自喜了。
他心怀叵测地看住云言瑾舒展了的微笑,脸上的笑容亦是那么的远淡而清雅,与他心中阴暗的陷构浑然不同。
谁知最初在乐坊的那一场偶遇,不是他知道了云言瑾的行踪后,安排下的一次惊艳会面,以乐识知己。古以来,知己难求!世人对“知己”一词的看重,都怀有惺惺相惜的情愫。以顾析对乐理琴音的精通,此事自然是水到渠成地取得了云言瑾的瞩目相顾,还有念念不忘的关注与寻觅。
再利用对方的暗卫将他的“身份”层层抽丝剥茧了出来,加上一两个德高望重的人物肯定,和他自己隐晦神秘的态度。顺从云言瑾网罗英才的手段,其中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便与他把臂同游山水间,一同进入了蔚国的京畿玥城,进入了珩王府,这个离“阿言”最近的地方。
“好,我会尽快安排妥当此事。”云言瑾颔首道,压下了心中的颤动,“‘微云园’这里我待会就加派人手,就连太医也不放他们进来了。那么,云将军呢?她能进来看看顾兄弟你么?”他目中小心地藏好了一丝的试探。
“云将军?王爷你信得过她么?”顾析似笑非笑地反将了他一军。
云言瑾怔愣一瞬后,笑了起来,眼前这个人还真不好对付。
“王爷,应该叫一些人进来,端一些血水出去了。‘微云园’里应该安静而忙碌着,王爷的心里应该紧张而压抑着。”顾析指挥若定地说道,一边慢悠悠地掀开厚毯子,倾身躺进去,唇角还留了一丝揶揄的笑意。
云言瑾自然明白这戏做起来必须要逼真,招手唤来了贴身的护卫,低声地吩咐了几句后将这些事宜都安排了个妥当。那个护卫领命转身出去,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一干人等便在“微云园”里忙碌了起来,只有顾析的厢房紧紧关闭着,除了云言瑾和他的贴身护卫谁也不许进入。
“那刺客人呢?是死了,还是残了?可要我前去清理?”云言瑾环顾屋内,不仅没看到刺客的身影或者尸首,便似连打斗的痕迹也不曾见着,一切井然有条,安然无恙的模样。他心里不由得疑惑了?
顾析自顾自地闭起了眼睛,转身朝里面睡去,低喃道:“他伤了心脉,跑不远了。无论他是从此在这个世上消失,还是暴露了尸首,都不会影响到珩王府,也不能再告诉别人真相了。王爷如今的一举一动皆在别人的监视中,这些时日倒不如顺水推舟地呆在府中韬光养晦,免得别人再多作文章。”
云言瑾挑了挑棱角分明的眉稍,不可否认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只是他心中隐隐地觉得顾析此人的心思,始终是难以猜透,难免地有一丝的抑郁与不快.
就在云言瑾与澈水的对局即将要分出胜负时,云言徵快步地闯了进来。窗外的光线投映在了她的身上,那张清雅秀丽的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那么的纤毫毕现。她清水明眸中的紧张让人一目了然,只是这个在深宫中与万千红袖蛇蝎女子过招而不留痕迹,不现败迹;在战场上与雄师誓死抗争修罗夺命中生死过场,智计筹谋的女子,什么时候竟变得如此的轻易败露内心的情绪了?
云言瑾低咳了一声,提醒了她房中还有别人在。
云言徵瞬间一惊,即刻收敛了情绪,目光落回了一旁抬头观察她的澈水身上,本来绷紧的唇线微微一翘,对云言瑾说道:“看来三哥你一点事都没有,还有如此悠闲的兴致下棋,倒是我关心则乱了。”
云言瑾微微一笑,顺着她的话道:“刺客没有趁机来要三哥我的命,而是专扑‘微云园’去害顾兄弟的性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