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送信的人是驿站的军士吴仪,云言徵示意他将文书放在几上,便让他退了下去。她打开用红蜡封紧的信函,里面所书的是一封关切她安康和战事的信,落款处所写的是一个端方俊秀的楚字。
楚睿容自不会平白无故地不远千里送来了这么的一封询问信,他虽关切她的安危,却不会做出这等赘言无用的事。
云言徵又仔细看了一遍,她将信放进旁边洗漱架上铜盘水里。不久在信纸的空白处缓缓地现出了一行同样字迹的字:京都皇陵起变故,特遣来使前去相商。软禁于皇陵的三哥是皇帝钳制于她的一个把柄,此刻又会起了什么样的变故?她心中一番揣度,让人去请吴仪进来。
“送此信来的人呢?”她淡静无波地问。
吴仪恭谨道:“回云帅,那人说马无夜草不肥。他的马好几日没吃夜草了,已前去驿站旁的山丘放马。”
云言徵目光微闪,点头道:“好,你先行回去罢。”
吴仪作礼退下。
南山驿馆凌泽丘。
此刻夜深沉,一轮弯月藏在树梢间,忽隐忽现。山丘四周的视野愈发昏暗,不时有夜枭发出的咕鸣声此起彼伏。
云言徵只身前来,踩上地面的枯叶吱吱做响。她不知那人藏身何处,慢慢地走进山丘林间,才渐渐辨得一人的气息轻微地起伏。那人站在树下,身畔一匹骏马正在嚼食地上的野草。
“你是何人?”云言徵的目光在漆夜中依然明亮清澄,凝视向那人低问,站定在离他八步外的地方。
那人见她现身,立刻下拜,双掌间奉呈了一物过顶,垂首说道:“楚云参见云帅。卑职乃侯爷的亲卫,此番是受侯爷之命前来谒见。卑职身上还有侯爷交予的一份密函,为防不测必须亲手上呈,所以才在此处放马相侯云帅前来。”
“嗯。”云言徵沉着神色,看清他手中举起的是一面玉牌,晶莹剔透的碧玉上刻了一个丰润的容字,是楚睿容身上常挂的一块腰牌,便抬了手道:“你起来说话。”
“谢云帅。”楚云道谢后,长身立起。他将腰牌收入怀中后,手上摸出了一封信件,双手托住便要上前。
云言徵却是笑道:“楚云,且慢。虽说本帅常处于军营,那到底是光天化日下的事。可如今夜色昏暗,你我不便如此接近,说到底仍是男女授受不亲。”
楚云立刻停住了脚步,闻言后不由微微一怔,随即低头说道:“云帅说得是。是楚云心急大意,越礼了。”
“此处亦无他人可窥视,你就将信函打开,举高让我看。”云言徵宛然一笑,伸手指了指他手上的信。
楚云略一皱眉,仍是按照她所说的办,抽出信函打开,捏住一角展现在她的面前,说道:“夜色黑漆,云帅能否看清?我这儿有火折……”
他话说未完,眼前忽地一亮。
楚云撩起眼帘时,只见云言徵已举了擦亮的火折子,笑吟吟地望向他,不觉眼前似呈现出一股明媚绚丽来。这个女子在黑夜的火光旁笑得玉靥清妍,无拘无束,恍如漫天的星光倾泻下来,又恍如满山的鲜花恣意怒放,一瞬间炫亮了他的眼眸。他不明白如此一个清婉不可方物的女子是如何统领名扬天下的九天骑?又是凭什么去号令三军,上场杀敌卫国于这漫长的岁月中?难道九天骑的男儿们都是为了贪看她的美貌而参的军,又是为了得到她的青睐而拼死冲锋杀敌?
这样的情形虽然有些荒谬可笑,但此刻他又认为这样也不无可能。
就在倏忽的分神间,楚云终于还是意识到了不妥。
他约她前来是以商议身困在皇陵的珩王爷之名,俗话说关心则乱,她怎么能笑得出如此悠然自在的花靥?
他约她前来是以商议身困在皇陵的珩王爷之名,俗话说关心则乱,她怎么能笑得出如此悠然自在的花靥?
就在楚云的脸色即将要变幻时,已听那女子清亮的声音悠悠问道:“你到底是谁派来的?楚云我虽没有见过,但他们都知侯爷的心思,是从来也不敢像你这般直视于我的。还有侯爷的这块腰牌,前不久才被我不小心弄出了一道裂痕来,他倒是舍不得扔,还是一直佩戴,你的这块完好无损,棋差一着了。”
云言徵一番嘲弄后,楚云脸上骤然的阴沉下来。
她虽是看穿了他的假冒,但是既能拿到身为蔚国大内统领楚睿容的字迹来让人模仿,又清楚地知道他身上佩戴的腰牌样式,这个人的来历可谓不简单。
她可不想前方有狼,身后有虎,周围还有一群匪狗贼鼠在垂涎环视,伺机而动。
楚云忽地一声哨起,本来平静的树林中即刻齐齐窜出了十多来条人影,个个手中皆是明晃晃,寒颤颤的刀光闪烁。楚云原本明朗的眉目,此刻也显得有些阴森起来,冷笑道:“长公主何必理会我们是什么人?只要将命交代在这里就可以了!”
“你就这么有把握,他们定能胜得过我?”云言徵微微笑道,语气轻缓柔软,完全不像是一个久在沙场杀伐的军人,她此刻白衣飘飘,长发轻挽,却似一个天真无邪而又明眸皓齿的婉丽女子。
楚云更加疑惑,轻蔑地笑道:“长公主也许是自持武艺高超而只身前来。却不知当你打开第一封信时接触到上面的红蜡,已染上了第一道药粉。如今我手上的这封信上藏有的药末又已顺风吹到了你的呼吸中,虽未能使你顷刻软倒,也足以让你渐渐失去抵抗的力气。”
云言徵微微瞪圆了眼睛,待到楚云有些得意的笑时,她才歪头说道:“那要是我告诉你,我从没有碰到过那封信,是用刀子在边上划开的口子,又用刀子把它钉起扔进了水里,你说我的那把刀子它会不会中毒?还有,就是你方才打开信函时,我一不小心屏住了呼吸,这样一来,还会不会软到在地,任凭你们宰割呢?”
“你……”楚云为之气结,一抬手,冷喝道:“杀!”
此刻除了杀伐,还有什么能让他解恨,可以让他挽回丢失的颜面?
是这个女子的伪装让他放松了警惕,为此迷惑而轻信了她的柔弱,低估了她的精明。致使他的安排和他轻敌的态度都成为了一个笑话。
十多名黑衣人轻喝一声,齐齐待要发动攻击。
“嗖嗖嗖……”一阵箭雨瞬间不知从何处发出,齐刷刷地射落在云言徵面前,将她包围住。
一干黑衣人心下惊诧,丛林中已响起了奔跑的脚步声,越来越多,越来越近。树林幽深处,只闻其声,不见人影,不知那一棵棵大树后到底站了多少的弓箭手。只要他们稍有动作,箭弩就可以随时穿透他们的身体,结束他们的性命。
螳螂扑蝉黄雀在后。
黑衣人间此刻越发的不发一言,眼神也从不交流,却在气息流转中似乎达成了一个共识。在第三个呼吸起伏间,第一批黑衣人各自从不同的方位朝云言徵发动了攻势;与此同时第二批黑衣人为第一批黑衣人抵挡住树林中射来的长箭;第三批黑衣人则冲进四面的树林中杀伐箭阵。
云言徵见他们如此默契而又进退有度,各个黑衣人的招数不一,却皆是凌厉非常,招招取人要害,似是惯谙杀戮。在黑衣人齐齐进攻的一瞬,她将随身的软鞭霍然甩开,长鞭出击如灵蛇般步步逼退前来的刀剑。
林中的刀剑撞击之声渐熄,外围的黑衣人也纷纷中箭,甚至有人以身挡箭给全面攻击云言徵的黑衣人拖延时间。但随住箭阵的逼近,寡不敌众,却也不败走,直至断气倒下。
云言徵的亲卫赶至,组成兵阵与她内应外合而绞杀,黑衣人终是不敌,一一被长鞭击中了穴道,陆续跌倒在地上喘息不定。
林中杀伐渐渐静止,云言徵看向躺了一地的黑衣人,倏然想起了什么,极快地掏出一条手帕就近塞进楚云的嘴里。却看见他阴森而笑,口中渐渐地流出了新鲜的血腥染红了手帕,而后血液慢慢地变成暗黑色。
云言徵不由皱眉,这人吞毒不成竟然咬断了舌头求死,是有多狠的心?她让人检视其余黑衣人,果然皆已咬碎了牙床里暗藏的毒囊,七窍出血而亡。看这些人的武功招式与行事方式合该是江湖上的暗杀组织,不知是谁动念要取下她的性命?
在两国交兵时,在蔚国的境内?
她是如何会有备而来?只因吴仪口中转述的那一句“马无夜草不肥”,楚睿容是出身候府从未带兵上过战场,京城的马匹都是圈在马厩里有人专门伺候喂养,又何时有过夜晚放马吃野草的习惯?楚睿容既能派遣的亲信自也定然出身于候府,所乘的马匹当会如回到候府一样,交到驿站的马厩中喂养,候府中严格的各司其职自然早已形成习惯。若要邀她出来单独面谈,也断然不会是这样的借口。人的言行举止必然和他出身、习性、经历等丝丝相关。
至于她为何不用手去接触那份信函,完全是因中了蛊毒后,越发的谨慎。对于一切抱有怀疑的物件,她越发的学会谨小慎微,多思多想起来,这一点多少也是因身边多了一个神秘莫测的顾析,让她形成了习惯般的时刻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