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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成灰 第三十九章 人心

云言徵没有抬头,他的心意,她一直都知道,以前是无心,如今亦无意。以前年少不识情爱,一心只为自己的安身立命筹谋;而如今这一份情意愈发地真切,她却从不曾想过要跳入这另一个更为复杂、更为狭隘的樊牢里。

“山庄清静,已是最好的修养之地,又何必再车马劳顿。”她垂着纤长的眼睫,声音清淡地回绝着他的心意。

楚睿容一身碧蓝云锦衣袍负手而立在堂中站得笔直,有那么一刻的沉默,脸上气极反笑。心中那一再思虑的疑问再也忍耐不住,声音微沉地道:“不知郡主当时想救的人究竟是谁?是被叛贼劫持的五皇爷?还是郡主以为他会不管一切人的生死,贪功冒险的顾析?郡主竟能为了别人而如此不爱惜自己吗?”

他的声音愈说愈是冷厉,最后已近似苛责,又近似疼惜。

云言徵双手捧住茶杯,手指禁不住有些颤动,心中先是升起了一丝的暖意,而后却是涌起了一股更大的寒意。孤立多年以来,眼前的这个人一直在意着她的生死存亡,而如今,他如此细致入微地留意着她的一言一行,是因为皇帝的授意?还是真情流露下的关怀?

“是皇上让世子如此监视、猜度本宫的言行?”她一抬眸,看进了他的眼里,那样的眼神中有着利剑般的锋锐,似直剖人心。

“你是为了谁而怀疑我?”楚睿容的脸色有些惨淡,语气都已有些不稳。

“没有谁,本宫只是为了自己。本宫的言行不容别人来揣测,本宫的心思也无需别人来猜度。是为了救五皇弟也罢,是为了救顾先生也罢,在当时本宫认为如此的决断是对蔚国最有利便如此为之了,即便是陛下亲自相询,本宫的答案亦是如此。”云言徵言语铮铮地道,目光却由锋利转为了黯然,她别过了脸,声音渐渐地冷冰起来,“维护京都本宫已竭尽全力,此心可表日月,又何须楚世子前来责问?”

望住她孤寂的神色,楚睿容有些动容,但想起她一口一个别人,一语一个不容无需,一句一个本宫,完全是将他视作为路人过客的语气,说到顾析之时却是神情语气尊敬如先生,她竟然不相信自己是真意为她好的心思,也不由得胸中堵塞,脸色冷凝有如挂霜。

“我们相识了一十四年,你的心里就一点也不相信我?”楚睿容不想与她继续置气,冷声地道。

“三哥此刻在何处?”云言徵有些疲惫地靠落了椅背,也冷声地道,却似顾左右而言他。

“皇陵。”楚睿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言道。

“我此刻是在何处?”云言徵微微地挑眉,又道。

楚睿容不解地看向她,只见那双秀眉间的倦色,神情也不似往日的灵动鲜明。

“你如今又是在何处?”云言徵低低地道出,从茶盏中抬起眼眸,迎视向他的目光中带了一丝的犀利。

楚睿容心中一动,已然会意她将要说的事。他的脸色骤然大变,实属无奈,她是在说皇帝自今还在囚困住了云言瑾,软禁住了她,然而他楚睿容呢?却仍然能在皇帝的面前从容应答,出入自由。这其中的差别就是她心中的芥蒂吗?若是他放弃了这一切,他离她的距离又有多远,她又可曾知道?她对于他来说,是那天际翱翔的凤凰,若不能凭借了这东风扶摇直上,他又如何能够成为了青鸾相伴在她的身旁?

他夹杂在皇帝与她之间,又何曾不是步步跋涉、步步维艰,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楚睿容只觉得心头热血在翻滚,他紧紧地抿住了唇角。生怕自己的一时冲动,说出了更多违背自己心意的话去徒惹了她悲伤气闷。

云言徵看住他渐渐显得铁青的脸色,心下有些不忍,转而柔声地道:“睿容,我无心伤你,但我们如今的处境确实如此。往后只怕……会越演越烈……”

楚睿容垂下了眼帘,清俊的脸上神色坚毅,低声地道:“你不必再说,我心里自然明白。但并不后悔当这个磨心,我只想你安好,别的事情不说也罢。”

“每个人当先能爱惜自己,才能顾惜别人。”云言徵秀眉间神情隐忍,一字一句地道:“我为了顾惜的人,会爱惜自己。”

她的意思,是让他不必再为她担忧,不必再为她做任何事吗?而她所顾惜的人当中,是否从来都不曾包括了他?

楚睿容眼中的黯然如黑曜石般深邃,他怔怔地回望住她,脸上的生气一丝一丝地褪去。胸臆间绞起一阵的刺痛,微一犹豫,行止雍容地朝她低头一揖礼,声音都已显得干涩艰难道:“打扰郡主了,臣下告辞!”

云言徵亦望住了他良久,心中叹出一口气后,极轻极轻地点了一点头。

楚睿容的脸上转瞬已收敛了所有的情绪,他面无表情地转身而出。待步出厅堂,走入了阳光中,庭院里的妍丽春景映在眼中竟也似有了一些恍惚的影子。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他一厢情愿的守护已变成了他们之间最大的阻碍?他愈想靠近她,却在不知不觉中离她越来越远了?

望着他不曾停歇而离去的身影,云言徵也是黯然神伤。

若不顾惜,何以让他离去?

她不能如此自私,既已决意不能回报他的一分一毫,又何必再让他徒受牵连?十四年的守护之情,她也并不是无知无觉。奈何她自在成癖,后宫与朝廷中的那些蝇营狗苟之事已极为厌倦,不曾想过从皇宫中走了出来,又进入了侯府。若日后与谁结发,便是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命即她命,如何可不为这偌大的侯府在朝廷那深不见底的漩涡风浪中屹立不倒而操心盘算?何能独善其身、远离名利,守护着她心中至关重要的蔚国安危?

云言徵支着扶手站起,她的身体本并不是如此的孱弱,这些样子都是做给楚睿容和那些布置在这山庄里某些人的耳目看。可如今心中确实有了几分的沉重,真的觉得倦怠至极,一阵阵地袭上了眉尖心头。

每一次的见面,她或多或少地都对他起了提防之心,这样的相处,试问以后又如何能够真正的坦然交心?还不如趁早的淡漠处之。

她正在出神,一名女婢双手捧着两份精美的盒子恭恭敬敬地呈了上来,下跪禀报道:“禀长公主,这俩礼品是楚世子携来,不知该如何安置?”

云言徵回眸望去,只见那女婢手中捧着在最上面的是“香容斋”的六角菱花木盒。伸手掀开其上的盖子,里面果然都是她爱吃的糕点。每一次去“香容斋”她都要大快朵颐,还曾言笑,若不做长公主,不做将帅,她就买下这“香容斋”,天天吃她的点心,让厨子月月变化出些花样来。

只是不知这话是谁传了出去,“香容斋”里果然皆月月都变出花样做新的糕点。他每一月都会送她一盒,却不让多吃,说是使劲吃就会腻了,每次都只吃一点,才有新意。

有了新意,她才会如此长久地吃下去。

她又如何不知晓?

云言徵随手合上,将它放到了一旁,又伸手将第二个盒子打开。

映入眼瞳的是一管紫泽通透花纹清雅的玉笛。他仍然没有忘记她最喜欢吹笛子,指尖轻轻地触及那莹润的笛管,冰凉细腻,玉笛的末端系了一根鹅黄的别致穗子,上面坠了一块雕了凤凰祥瑞的白璧,确实是可遇不可求的珍品。已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吹奏,此刻怕是早已生疏了。

云言徵收回了指尖,神情有些恍惚,须臾之后复化作了清明。她的心头一动,转而吩咐侍女道:“顾先生想必还未尝过‘香容斋’的点心,这盒送去给他尝尝。这管玉笛确实是上好的珍品,本应赠与雅士方不于至埋没了它,一并给顾先生送过去罢。”一时之间,这两份礼物她都送了出去:一件是要借别人之口吃了下去;另一件却是要彻底地冷却了楚睿容的心意。

云言徵看似神色郁郁地回至了厢房中,穿过重重的珠帘,又隔了一道雅致的屏风,她在妆台前坐落。静静地凝听了一会儿四周的声响,低下头似乎在整理衣袖,从袖中取出了自女婢手上暗中传递进来的纸条,悄然地藏在了掌心中观看。

上面用蝇头小字写着她们互通的暗语,只有明白的人才知道上面所说的是:“黄莹已交出蛊毒的药方。陛下放其出宫。她还遣人暗自到珩王府上寻找顾先生。”

她清绝的脸上秀眉一敛,随后秀丽的唇角缓缓地浮现了一丝莫测的笑意,声音几不可闻:“怪不得要请求陛下赐于我清静的休养之地,原来是他自己要避难来着,当真是算无遗策。”

好一个黄莹,审时度势,一下子就改变了策略。想是要给顾析栽赃嫁祸,离间他与皇帝的信任。亦是隔山打牛,想阴她和三哥一把,让皇帝对他们的猜忌越发的难以回头了。

只是不知皇兄收到了探子的回报后,会是怎样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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