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析右手中端着新倒的花乳,正在慢慢地品尝。
在进入蔚国京师前,整个地图便已印入了他的脑海中,再经过这些天的游逛,玥城里的每一个细微处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如今落脚闲饮处,便是整个玥城最好的眺望地。
他唇角笑意从容闲雅,如星的乌黑眼瞳中蕴了一汪无底的深潭使人无法窥视其中的奥妙。
从他的目光凝望处看去,那正是玥城的南门。前一刻还是漆黑平静的深夜里,忽然地就升起了一连串的火光,随着风势地升涨,漫天的浓烟飞腾起来,大火便迅速的蔓延了开来。紧接着锣鼓声“梆梆梆”地敲响,大队的人马从不远处涌来,救火的救火,厮杀的厮杀,城南似乎就如此的混乱了开来。
他静静地闭起了眼睛,风声带着急促的马蹄声从东面赶至了北面。若然叛乱之人想要逃逸,最应该取城北破门而出,北门之外尽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和分岔的丛林小道,极易于隐藏行迹,逃匿追踪。
此刻柔媚的春风里,城北也已传来了隐隐的金戈相斗之声。
城南纵火打草惊蛇制造混乱,城北起兵声东击西突围欲破城门。
“接下来,该是偷梁换柱、暗度陈仓了。”顾析轻呷了一口酪奴,手中握住了白瓷杯饶有兴味地把玩着。
银白的月色下,西门外的战营中,翊王一再要远离了京城,却一而再地遭到了营地将士的劝阻。
双方都在僵持不下,便于顷刻间发展成为了一场兵戎相见的对峙。
保护翊王的精兵,在三言两语的威胁下,便大开了杀戒。
营地内,巡防营的卫兵与那一丛精兵在血腥中战到了一处。奈何精兵个个英勇善战,凶狠老辣竟不似一般的皇宫禁卫,巡防营纵使人多势众也渐渐地不敌了他们的强悍,只得节节败退。
一队精兵看似保护,实则是挟持住翊王杀出了重围,只待翻身跃马而去。
却被一阵疾驰而来的马蹄声打乱了节奏,一气的银白铠甲闪亮,九天骑的将兵适时将突围而来的精兵包围在了圈内,乘了他们的一个先机。精兵忽遇到了强兵的袭击,只稍微动摇了片刻,便又勇气十足的与之酣战起来。
方才于巡防营对战多少保存了实力,此刻与此一支名震边关的九天骑对峙起来,才真正地显示出了这一队精兵的骁勇凶悍来,却绝不是辗转沙场百战不殆的将兵能匹敌的,他们一个个招式不一,却是一流的武艺,杀、伐、砍、绝,十步杀一人绝不留情。
云言徵骑坐马上,指挥杀伐,九天骑变幻阵形,以阵术围攻避免过多的损伤。她眯眼望向那一队精兵,暗暗寻思,蔚国是何时多出了这么的一队悍勇的精兵?竟连各处的暗哨也不曾察觉他们的存在,若是二皇兄所为,那么他的意图竟已是如此的昭然若揭。
她暗自地观察,欲在这一众人中找出二皇兄的踪迹。
忽然地,一阵阵的尖锐呜鸣声吹起,宛如野鬼恸哭之声,凄厉阴森之处令人不寒而栗。
原在城中登高望远的白衣身影已不在了原处,在这半弦月下孤绝之处只余倾城玉汤,白烟袅袅,恍如仙踪遗迹、引人遐思。
一曲埙音倏起,恍恍惚惚中,如烟似雾却又见针插缝般的,无孔不入。
云言徵凝神地静听,辩得这一股呜鸣声和那曲埙音皆是发自城北,只是瞧不见那边的战况如何?
城北城门已然攻破,在城外一条岔道的道口,一队队形严谨的黑衣人与巡防营、新到的九天骑混战了在一处。而这一队的黑衣人诡异之极,即便是被刺中要害依然没有丝毫的退缩之色,只是不断的挥刀杀伐。
他们当中似有一个人在指挥,此刻更是吹响了那古怪非常的短笛声,这鬼怪叫喊一般的声音愈响,那队黑衣人更是不知疼痛般的浴血奋战起来,被围攻得伤手损臂,依然立刻站起挥刀再战,此种坚毅似乎已出乎常人之力。
巡防营与九天骑在埙音奏响的那一刻起,慢慢地觉得昏聩的头脑渐渐地清明; 起来,那埙音也由原来的如丝如缕变化成了穿云长歌,石破天惊般的振奋人心。清音一阵高于一阵地袭来,宛如一把闪亮的利剑将那呜鸣声所织就的丝网削斩得细碎飘零,不成声调。
在震慑一般的埙音中,巡防营与九天骑原本中邪般迟钝的动作,也渐渐变得利索灵敏了起来。面对黑衣人的嗜血成性也毫不留情地还击回去,猛攻之下,屡屡摘得敌首。
和留守城内的巡防营相比起来,九天骑明显地显示出了他们在疆场淬炼的优势,在再血腥,再顽固的敌人前面,他们仍然面不改色,阵列之中各居其位,进退有度,不因畏惧生死而作丝毫退让。
顾析立于树梢之上,纤修身影随风摆动,柔韧如竹。宽大而皎洁的衣袖宛如白云般飞舞变幻,他右手中一只洁白的陶埙放于唇下,一曲长歌,宛如奔雷泼雨,将眼下的那短笛之声击溃得粉碎。
黑衣人当中有人低吼了一声,极其的凄厉,忽然闪电般的一截银白在双方激烈的战群中飞窜上了小道旁那棵高大的野树。
一条细小的银蛇迅捷地向树梢上飞窜,在这刀光闪闪,人声混乱的场面中,这样的一条小蛇极不容易被人发觉。片刻间,树梢上的埙音骤然停下,有人闷哼了一声,哗啦啦的一阵声响中一片白影跌落了下来。“噗”地一声轻响摔落在地面上,一半身形落在了树干之前,一半隐在了阴影里瞧不分明。
黑衣人中有一人抬起头来,朝那人摔落之处飞快地看了一眼,听到声响之后,唇角露出了一抹冷笑。然而这一丝冷笑还尚未完全消失,就已经凝固了,他垂下了眼眸,只见自己的心脏之前,被一只纤秀白皙的手隔衣轻轻地按住,那人尚未动用内力,他便已觉得肝胆俱裂。
那一只手上曲卷着一条小小的银蛇,而那一条银蛇尖细的牙齿正在攀咬着他的胸口,毒液此刻从伤口中立即渗透进了他的身体里。他的动作慢慢地变得缓慢了起来,双手哆嗦着从怀中掏出了解毒的药瓶,一抖一抖地将药物倒出来,却始终无法送进了嘴中,他的身体已经僵硬着徐徐地倒向了地面。
他不曾见血封喉,那是身体习惯了毒性的缘故,饶是如此,还是抵不过这一条小银蛇的剧毒。
最后倒映在那一双惊诧、不解、畏惧的眼睛中,是那一个少年笑得暖如春风的容颜,他淡静而从容的把玩着那一条小银蛇,仿佛根本就是他饲养的蛊物,而并非他身前倒下的那一位蛊师。
“你害了这许多人的性命,如今自吃其果,也是该有的报应。与毒物为伍,岂能不受其害,我且让它陪了你走完这一遭。”对于如此嗜血如命的毒物,他毫无仁慈,手劲一发,小银蛇还来不及抖动,已是疲软地自他手中跌落尘埃,摔在那个蛊师的身畔,一齐还清了生前的债孽。
蛊毒驱使的人一死,那一队的黑衣人就仿佛一下子失去了主宰,纷纷停止了杀伐,垂头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了丝毫的动作。巡防营与九天骑遇见了此等怪异之事,都不由脸露惊诧,不少人良晌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都是纷纷地望向了那个站立在阵群中的白衣少年,他衣袂飘飞,眼睛安然带笑,风姿极致的美好,就像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血腥战斗中的人,可他就是那么的站着,却又恍惚有一股岿然如山的气度散发了出来,使人觉得他本应该出现在了这里,指挥若定,制定胜局。
“顾先生,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巡防营的肖总兵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胆颤心惊地战了半宿,如今敌人却又不明不白地倒下了,此事处处都似透露着一股诡异。
“这些人早已被蛊毒侵蚀了意志,无法存活了,你们给他们一个了结。火葬之后就地掩埋,土坑必须深二十尺,坑面上填满厚土,每填一尺厚土便撒上一层石灰,埋完后派人看守着,不许百姓接近,免得流毒祸害了更多的无辜之人。”顾析肃然说完,语音又转柔和,“你们也必须蒙了面,以布缠手,尽量不接触这些尸首,处理完后将身上里里外外的衣服全部烧掉。若有伤口流血者立刻派人去护城河运水挖深坑清洗,城门处我已留下了药粉内服外用,血水上也必须撒上石灰再掩埋,不能有丝毫的大意懒怠。”
“是!”肖总兵不由自主地服从应道,他自己也感到震惊,不知为何在这个人的面前总有一种屈居膝下的自然而然。纵然是手提重兵的人,也不敢与他的目光相对,与那一双眼睛不经意间的相触,其中浩瀚如星海的包罗万象有让人吸引折服的力量。
顾析语速如珠地嘱咐完,低应了一声:“好。”清音袅袅如云烟,人影亦已如飞鸿般远去,飞向了城墙,飞向了天空,没入了黑暗之中。
“仙人踪迹,也不过如斯了。” 肖总兵望天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