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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成灰 第六十六章 弹剑

云言徵感谢地点了点头,展开了明丽的笑颜道:“先生,书案上还有两封战报未曾看完呢。我如今眼睛不方便,你能给我念一念么?”

顾析微皱眉,也忍不住气极反笑了道:“刚刚才担忧自己要云游仙境,此刻却又要故态复萌了?”他轻轻掰开她一直抓住他的手,放回她的小腹上。乌黑的眼瞳里幽密不可预测,观一叶而知天下秋,含笑道:“这一次,云帅又打算拿什么来威胁和什么计策来算计我呢?”

云言徵顿了一顿,并不回避地道:“这一次本帅并不打算威胁,也并不打算算计,而是堂堂正正地在请教先生。本帅此次遇到了一个大难题,天逢大雨,敌营情形尚未明朗,又有高明的新将坐镇。而朝廷昨日却以八百里快马加鞭地送来了圣旨,是要让本帅乘胜追击,歼灭豫军。我此刻既不想出兵去涉险,也不想抗旨不尊连累了部众,还恳请先生能够不吝赐教,对此出谋划策,为本帅排忧解难?”

顾析自然知晓她心中早已想好了对策,这个女子一会儿直呼其名:顾舍之;一会儿又尊称他:先生。在她的心里,先生自然不会是先生,而顾舍之其人却是她的心心念念都在防备的对手。他眉眼弯弯柔柔地笑了一下,这一次他对她给之予之,让她称心满意,看她还有什么计策可施?

“计策也不是没有,只要有一个人站出来阻止云帅出兵;另一方面陈书陛下详述其中的因由利弊,这么一来一回便可多耗了些时日静待豫军的变化。如此一来,陛下怪责下来,罪责也并不在云帅与九天骑的身上。”顾析的语气悠悠地道,一旁拉了张椅子到她身边坐下,仍然是用那么漫不经心的口吻,仿佛是全然事不关己般的冷静淡定。

云言徵眉眼渐渐肃然,这也正是她心中所打的主意。

“而这一个人,既要有能够阻止云帅出兵的能力与身份,又要有承担得起陛下重责的勇气,还要能够长袖善舞,文辞斐然,新近得到过陛下的青睐与倚重,并且最好还能够将陛下的怒气消解于无形。”顾析的声音始终平淡无波,无忧无喜,只是在冷静地分析出这个对策的可行性。

而他的这种优雅清冷却让云言徵心中颤抖不已。

云言徵听完他的计策,久久幽幽地才吐出一句话来道:“这个人还必须要有一颗可以为三十余万将士承担重责,乃至死罪的大无畏的心。”

“我愿意当这个人。”顾析的声音随即在她的话语结束后毫无间歇地、轻轻淡淡地响起。甘愿做那个人,守护住你的一生,护住你的真心,你的感情,你的梦想。

这一句话却宛如忽然地一道惊雷炸响了在她的心里,使得她的心,以及她的整个人都软糯地依靠在躺椅上,不得怦跳,不得弹动。

云言徵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许久才感觉到空气又重新进入了自己的胸腔。想再说些什么,咽喉却似被咽哽住,她不能保证他的安危,也不能对他承诺些什么,只因她早已命在旦夕,肩背上却负山而行。

纵然是目不能视,却还能听见窗外的滂沱大雨噼啪乱响,始终未曾停息。

“若然我因此而死去,你会想念我么?”他的目光凝望向她仿似淡静的脸,轻声地问。

云言徵心头一阵寒栗,转眸看去,却始终只是依约地瞧见他轮廓模糊的暗影,不管她如何地用力,也看不清他的容颜。他的声音依然是那么的优容自若,她根本分不清楚这一句话,他问的是玩笑,还是认真?

“不会忘却故人昔日承我此诺,曾为三十余万将士慷慨高歌、毅然弹剑,若真有这一日,我总会使你不至于坟前寂寞。”云言徵淡淡地一笑,声音却低低回道。苍白的容色间似也看不分明她的神情。

顾析唇角上翘,浅笑弯弯,仍旧是那么的漫不经心地道:“若然果真如此,长公主需记得往后每一年,好歌、好酒、好琴来相祭于我。”

窗外紫电惊闪如蛇,持续的一连串雷霆震怒声响中,映衬出她脸色也更加的惨白了三分。

伴君如伴虎,君恩莫测,帝皇的雷霆雨露,生杀夺予,皆只在一念之间。

云言徵如何不知,纵然你巧舌如簧,纵然你天纵奇才,只要你是触怒了逆鳞,摆在面前的也只有百般酷刑,死路一条。更何况,她深知皇兄虽有惜才之心,却难以有容人之量。

在她的思量间,她的心中一半是为了蔚国,一半是为了这个亦敌亦友的对手。纵然对他有诸般的猜忌,但百般思量后,却能清楚地看到他的才华屈就在蔚国这样的君臣泥泞当中,不会得到真正的赏识,他的人生应当是海阔天空的。若然皇兄怪罪了下来,也将会是让顾舍之离开蔚国的好时机。

顾析孓然一身,无所顾忌,随时都可以远走他方。以他的才能既然能得到蔚国君主的赏识,在别国要平步青云想也不是难事。可九天骑是蔚国存亡的根本,而顾舍之此人是否能安于蔚国,为蔚国效忠却是一个未知之数,两厢取舍,蔚国在九州需要步步为营,她不愿意冒险让蔚皇借机损毁了九天骑;纵然他的才华倾世也就只好借助他身份和力量来保存蔚国的军中实力了。唯一让她有些优柔寡断的是,此刻并不愿意伤了他的性命,只希望自己的这一个决定,日后莫要让她悔之不及。

云言徵阖目卧在躺椅上,听顾析主事。

这些天来,行馆书房外悄悄地严防,以防敌军的谍探觑视蔚军主帅的实情。自从那天之后,皆是由顾析在代她处理军务,却一点都不生疏,他也不曾掩瞒,或询问一下她的意见,就这么直白地把军事才能呈现在她的面前,任由她去猜度,他一个在沙场上名不经传的人,如何有这样老道扎实的经验?

这些日,云言徵除了歇息,就是喝药,听谍报,闻决策,更有一些时间是什么都不想,静静的发一会儿呆,偶尔想一下幼时的趣事。她已很久没有这么空闲过了,也很久没有享受过这种有人替她分忧的时光,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母后还在她身边时的事情了。

如今回想起来,时间竟已过去了那么久,久到每一个细节都又那么清晰地印刻在了脑海中,清晰到了一点一滴都不能磨灭。

云言徵蓦然地清明,原来她可以珍惜的时光,可以铭记的快乐,竟然是那么的少。少到她每一次回忆起来都是那么的巨细无遗。

顾析说了许久,却没听到她说话。他习惯地从简报中抬起头来,转眸望向旁边那个躺着的人。见她又在莫名其妙地发呆,他发觉这些天这人特别容易的走神,往往他正在说着什么,她没有答话,早已神游天外了。

但待她回过神来,顾析又发觉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云言徵都能原原本本地复述出来,然后还会加上她自己的见解与分析。他本来就觉得她挺聪颖,如今更是发觉了她竟有如此特殊的才能,不由暗地里点头,若然她果真的是他弟子的话,总算是一个不错的苗子,可以加以历练栽培。

“云言徵。”他不知是第几次在直呼她的名字。本以他的优雅,他的耐性倒是可等到她发呆完才继续议论谈话,反正是在这蔚国将要翻天覆地的战事面前还不知是谁比谁更紧张担忧。但他发觉自己越来越不喜欢她这样懒散、忽视、不尊重他这个军师的态度,忍不住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直呼其名,招呼她的神魂归来。

云言徵听到耳边始终温柔如初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回过神来,唇角微微的发笑。看向他的眼中满是悠闲懒怠,又一次的歉意道:“人有些累了,椅子躺着特别的舒服。不知不自觉又走神了,军师切勿见怪。”

“无妨。”顾析闲闲地道,笑吟吟地望向她。幽黑眼瞳里的情绪,永远让人望不真切,他轻语道:“探报传回,豫军中那位大将终被说服策反。届时,便会与我们里应外合,一举破城。”

云言徵微微一怔后,看到他神色间笑得有些狡猾,醒悟过来,立刻接话道:“此消息可不可信?”她深知这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地说些没用的话,必定是又在施行什么计策了。云言徵笑地配合,此刻语气话语都接得天衣无缝,既不似早已商量妥当,又不似毫不知情。

顾析稍点点头,朝她平静地笑了笑道:“此期间豫国发生了一些朝局动荡。有些官员被御史弹劾贪贿军饷物资,克扣军备。如今正是豫国出兵之际,这些贪贿的官员一旦严查处罚,不仅是身家性命攸关,还要连坐九族。”

这些事情,她也曾在豫国谍探送回的情报上看到过,本以为在这出兵之际,豫国女皇也不会大肆惩处严办,一切皆会待到战事结束时,再秋后算账。不然国内掀起轩然大波波及的官员可难以控制,万一与境外正在出征的大员连上什么牵扯,那可是会动摇军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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