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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成灰 第八十章 冤狱

云言瑾眸色毅然,点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我决不希望你死去。顾舍之,我会想办法混个死囚进来接替你,你一定要等着我把这件事情做成,在未成功前,请你不要死去,好吗?”

顾析神色微怔,而后一笑,低语道:“如此,极好。”

云言瑾将身上藏着的金创药递过去给他,郑重道:“顾舍之你定要保住性命,不然,我无法向舍之交代。”

顾析弯眸一笑,微言轻语道:“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不过这可是极刑,言瑾你的动作可要快些了,不然我可不敢保证定能挨得下去。”

云言瑾默然点头,重新将牢卒的衣裳穿戴好,起身叩响铁门,自然有人接应他出去。临走前,他回头再朝顾析看了一眼,眼神坚定无比,沉着尖锐。

铁门再次重新上了锁,听着云言瑾悄声远去的脚步声。身陷狴犴之中,血迹斑驳衣衫单薄的顾析,秀致苍白的脸容上透露出了一丝浅浅的微笑,眼眸弯弯,在灯火潋滟闪烁中,却乌黑墨染得宛如望不见了底。

严夏刚过,京城正是多事时。

云言瑾所要去完成的事情,竟然比想象中的要来得容易和顺利,可是唯一一件让他出乎意料的事情却发生在猝不及防中。顾舍之在牢狱中挨不过受刑死了。在入狱后,他的内力已被人以独门秘法封住,凌迟之刑每日皆是以常人般的肉体之躯所承受,本来他刚从战场回来身上便已带了伤势,内伤也未曾痊愈,如今受不过刑罚也是常事。

这件事情,皇帝严令封锁消息,不准外传。

然而,云言瑾在天牢的棋子早已带来了消息。他颓然地坐倒在大堂的太师椅上,一阵茫然后,两眼渐渐发热。

他已物色好了形貌相似的死囚加以易容修饰,对其家人许以重金,让他在刑罚之前三箴其口不得败露身份。并让人将顾析身上的伤痕全在这名死囚身上,脸上动了手脚,用药物使死囚身上的伤痕结疤,一切渐臻完善,准备就绪,正要寻觅适合的良机就打算将人悄无声息地换了出来,可还是迟了一步。

这件事情,自然也瞒不过云言徵。

云言瑾望着窗外黑沉的天色,他此刻不能前往长公主府,不然会引起皇帝的猜疑。自从他上一次夜探牢狱后,皇帝对他的监视就愈发的绵密。如今事情刚刚发端,他不能功亏一篑,辜负了顾析的一番筹谋和计算。

云言徵此刻也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揣住一块清晏悄悄让人送进来的拓布黯然失神。她无力地跌坐在躺椅上,双眼无光,脑中一片空白,心里空荡荡的,慢慢地,慢慢地才有了一股刀子绞戬般的疼痛漫溢上来,麻痹得整个胸臆间都已似无法呼吸。她不应该听从三哥的劝告,她不应配合地喝药佯病,她不应该只是假传行动的消息来迷惑皇帝;她应该义无反顾的前去劫狱,她应该不顾性命地换取他的性命,她应该一心一意地担忧着他的伤势和痛楚。

眼前的白布上,血迹斑斑。是那个人用鲜血写在牢狱墙壁上的字,仙女簪花无人可拟的笔法:舍之舍之舍之。

她心中狠狠地一痛,眼中隐忍不住地滑下了两行滚烫的热泪。

是云舍之舍弃了他顾舍之?

还是他顾舍之已然决意舍弃了她云舍之而去?

她不应该听取三哥的劝告,她不应该等待他的谋划,她不应该相信顾舍之不希望她去相救于他的话,她不应该感动于顾舍之不想她流离失所忍辱偷生的愿望。这些的不应该,皆造成了今日的愧疚、痛苦、后悔和无可挽回。

舍之、舍之、舍之。

是怪她云舍之舍弃了他顾舍之,真的不曾出手相救,在他最无助,最痛楚的时候,她云舍之竟然在袖手旁观。不曾援手,不曾相助,不曾安慰,不曾同甘共苦,不曾理会过他心里的所思所想。

是他顾舍之最终选择了舍弃她云舍之,不能承受最后的痛苦而离去。是要让她后悔莫及,是要让她痛彻心扉,是要让她终身不能原谅自己?

他说自己眦睚必报;他说点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他说师期约满不会再管她;他说言而有信要一力承担;他说那些事情终将会过去;他说蔚豫之争会全力相助;他说再陪她看一次烟花;他说有套剑法传她聊表心意;他说琴为心声放下负担;他说药方给她厨子做调理药膳……他说,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他的言行举止、音容笑貌一幕幕地掠过心头,云言徵不自觉地扶住扶手,十指深扣入木头,十指指尖鲜血淋漓,却是一点痛感皆无。她仰天虚虚地笑起,不知要如何去表述,如何去发泄自己内心中的痛苦,那一种复杂难言的感情将要叫她的胸膛崩裂破碎,右手无意识般地伸上胸口的位置隔着衣裳连着皮肉一起紧紧的抓住,仿佛那里面的疼痛已经无法承受,她想要一把将心脏抓碎才能够解了这样难以负担的锥痛。

在深陷剜心之痛时,忽然灵光闪现中,想起了那个人曾经问过她。

“若然我因此而死去,你会想念我么?”

云言徵的心中一阵阵的颤栗不已,那时她根本分不清这一句话,他问的是玩笑,还是真心?

可,如今一语成谶。

叫人如今想起了宛如跗骨之俎,痛入骨髓。

“不会忘却故人昔日承我此诺,曾为三十余万将士慷慨高歌、毅然弹剑。若真有这一日,我必会使你不至于坟前寂寞。”

她低声地,一字一句地艰难地重复着当时自己所曾说过的话。

当时自己是用怎样的心情说出这样的话,如今又是用怎样的心情?

当时自己只怕也是半说笑半调侃他的吧?自己心底早已打算好,只要大战一结束,就让他离开蔚国,而所有的罪责将由自己去一肩承担,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他获罪受刑,更何言含冤身死,更何言坟前洒酒低歌祭奠?

皆是子虚乌有的事——

而如今,一切竟成为了真实,自己所说过的话却变成了对一位挚友故交的承诺。昔日故人承一诺,为我慷慨高歌、毅然弹剑,如今只遗我在你冢前洒酒低声相送。

依稀记起,他当时也曾是半认真半揶揄的道了一句:若然果真如此,长公主需记得每年,好歌、好酒、好琴来相祭于我。

被囚禁在鹿鸣山庄时,在西苑中,她曾经半试探,半问道于他:“本宫绝不喜欢战争所带来的血腥与苦难。但比起京都的人心诡异,却更喜欢那一望无际的旷野,云阔天高,御马乘风,自由自在。即便两军对战时也多是斗勇斗智,畅快淋漓。不似如今一般猜来度去,纵然没有流血,却比刀光剑影更让人防不胜防,疲惫不堪。”

“长公主不觉人生也是一种选择,你可以选择追寻伊人,意志坚定,百折不饶,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却也可以选择欣赏过美人美景,洒然离去,追逐更为自由广阔的天地。所有的选择,都只在人的一念之间,顾某认为,长公主是一个有能力并且有勇气去选择的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当时眼眸温软回望于她,声音柔婉笑道:“长公主如今最好的选择……莫过于我们该及时用膳,不然菜肴都凉却,尝不到我特意烹调的最好的味道了。”

云言徵闭上清澄的凤眸,任由泪水无声地连珠似的滑落脸颊。而后,静寂的厅阁内低沉细腻地传出来一首慢声清唱,语调苍凉的《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如今,却是无处可寻,无法再觅。

此后,京都玥城几度皇城风云杀伐、血腥变幻,她都只是闭门不出,百事莫问,安分守己地坐她的软禁牢狱。。

云言瑾上门来看她,云言徵只有一个要求:“请三哥帮我保住顾析的尸首,含冤大白之日,我要以长公主之尊,主帅之名,亲自拜祭厚葬于他。”

云言瑾毅然应诺。

终于冤案一切罪证都指向了二王爷的谋害,迫于朝廷、军队、民间的各种力量各种呼声,帝王不得不下令彻查。一旦彻查,云言瑾早已准备好的二王爷的罪证,一件件地得以证实,摧枯拉朽地倒了一大片的官员。

云言徵不管朝中正在如何商议对付已然有意造反的静王,如今帝王已撤去长公主府中的禁卫,不仅还回她的自由之身,且下旨表彰她的功勋,以示清白,以示皇恩浩荡。只因,若然和蓟州的静王对抗,帝王心中的盘算是,只怕又要用到她的九天骑前去和蓟州的兵马互相残杀,以保留他自己栽培的军队力量,所想的便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计。

怎不知,他下旨之时,也正是云言徵称病不能率军,将九天骑托付于云言瑾之时。此刻,帝王又要犯难了。若让云言瑾领军出征,大胜而归,必是天大的功劳一件,届时不仅需要封赏,至少也让他在军队中建立起了威望。若然留他在京师,派自己的军队出征,那么这一支九天骑由云言瑾领着在京都对他虎视眈眈,也让人坐立不安,睡不安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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