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微凉,天边彤云是浸了谁人的血?红得那样触目惊心?
哦,是他的。
他微微仰着头细细地端详着,他不说话也听不到周遭纷乱的人声。
他只是看着那朵彤云,就像看着他自己。被浸染上了别的颜色,红的泛紫发黑,再也不是自己,他看它渐渐陨落在黑暗里。是的,他要死了,他要沉落到肮脏的泥土里了。
垂下头想看看是否已经泥足深陷,却看到一只指节硬朗的手,那手……为什么不是记忆里的白皙修长,那上面好似被污浊过,留有暗色的印记。他有一点弄不明白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不一样了,就只专注地看着那手,忘却了他的生命正在流逝,也忘了他眼中的世界早已不是本来的模样了。
那人的手那么美,那人又是那么的爱干净,怎会甘愿忍受这份污浊,他费力地抬手要抺去那人手上的污渍,甫一触碰上却被无情地打开。他才慌张地想起自己才是那人难以启齿的污浊。
他觉得冷极、疼极了,所有感觉都顺着那柄插在胸间的秋水剑在抽离,惟有痛与冷在他身上、心上肆虐。秋水剑是他送给那人的,如今那人是还给他了,一并给的还有那人的绝情。他的牙关微颤着,忍受着就要将心割裂、冰冻的痛楚和冷冽。
他看着那人俊俏的脸,细细描摹他的样貌,再一次痴了。那人在说着什么,他已听不见了,那些痛楚与寒冷也如丝般抽去。他好累,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他终是想起了他要走到生命的尽头。
没有人会对一个行将死去的人掩饰什么,当他真正看懂那人略带冷漠的疏离眼神,他才醒悟,他闭上了眼睛,他八年的爱恋,甘心追随,甚至为他背师叛教,弃信背义,林林总总都成了一桩笑话。
他后退几步,用最后一丝气力勉力拔去秋水,他知道一切结束了,他在生的尽头失了最珍视的东西,也失了他再去爱人的心。
他没了执念,很快就会轮回重生吧,他不再傻傻地只为这个人付出,他有了私心,他不要再因为这个人变成野鬼,痴缠空留,那人不值得他再为之付出什么了,那么就放他走吧,让他轮回转世再也不要遇到这个人,让他下一世能够平平静静的过活,得以善终。
“韩潜,这八年来我在你身旁度日如年地过,如今你一剑结果了我的性命,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他用着最后一丝清明与力气吐出这句话,话里面满是讽刺和自嘲。
“不用。”那人面上一凛,冷冷清清地道出这两个字。
“呵呵……哈……哈哈。”他低笑出声,最后却肆意狂笑,癫狂疯魔。他终于看清楚眼前这个人,自负、傲慢,以为天下都合该为他付出,无情地践踏着别人的真心,他越是看得清楚就越是觉得荒唐。
他笑得咳出了血,那是他心头的血,随着它的离开,他终于来到了生命的尽头。他轻轻的合了眼,再不看这世界一眼。这一生匆匆二十余载,他有爱、有恨、有惧、有悔,却从不曾有怨,这一路都是他一步步走来,如今的恶果也只能自己混血吞下,怨得了谁呢?好在最终的最终他混得一瞬清明。如此便是了无遗憾了,只是此生所欠之人,来世他甘愿做牛马来偿还此情。
他张开双臂,狂笑着向后倒去,恣意、洒脱地走向生命的终结。他听不到周围一干人等大呼魔头已除的欢欣振奋之声,也听不到旁人向那人恭贺扬名天下的赞佩之声。他又复看回天上那片彤云,它曾经纯白,如今血染连天,和他是多么的相似啊!那它也离消散不远了,只可惜这世间未有人能记住他们,消散了便是消散了,还有何人会时常想起?
没有了,他是所有人都不耻的嗜杀狂徒,修习的是别人所痛恨的邪门歪道,他死后,恐怕都是别人所摒弃的污物,谁人还会再提起。他无力地闭上了眼睛,他再留恋那朵彤云,也仍是知道世上再无任何一人会在他死后帮他阖闭双目,让他能够死而瞑目,他们只会说他死有余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