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棱窗，暖黄烛，仙童静坐倚经笥，不知窗外枝满绿。

掌灯时分，巫女提着油灯缓缓走来，途经东院第二房，她悄悄地透过半开的窗向里看去，狼子仍是如往常一般斜靠在被褥上看一卷经。她佝偻着又向前走了几步，她已经很老了，老得不能照顾任何人了，但她是圣坛里唯一一位巫女，狼子只有也只能由她来侍奉。

巫女脚步缓慢的向前挪着，等走到了门前，狼子也已经知道是她来了，已经翻身坐得端正了。

巫女将油灯放到他的面前，微微颤抖着的手划了火引子将灯点了，又细心的将火引子收了起来，才用着西漠话跟他说着话。他还听不太懂，但能猜出大概意思，点了点头用方土话回了一句，便拿出俞怀青为他誊满了祝祷文的荆布，一字一句的念给老巫女听。巫女并不说话，也不看他，只盘坐在一旁闭着眼睛无声的跟着默念，等那一篇念完之后，她才睁了眼向狼子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

狼子将刚才看的经卷递到老巫女手里头，指了其中一段，巫女就着油灯眯着眼睛看，用苍老的声音缓慢的念给狼子听，她念一句，狼子就跟着学一句，这一念一学便是一个时辰。老巫女给他擦净了脸和手脚，又替他掖好了被角才迈着缓慢的步子离了去。这时俞青彦才看到刚才两人谁也没注意到的天早已黑透了，想来圣坛里帮护的婆娘们也已经将圣坛大门掩了归家去了。

这一天算是又过了。

俞青彦躺在床上看窗外净亮的月亮，想起半月前俞怀青抱着他从殷山东走到了南峰圣坛，那半日俞怀青一刻也未曾不笑，可是俞青彦看得出他的心里没有一刻感到快乐或是幸福，他抱紧俞怀青的脖颈，感受着他的愤怒。而这时俞怀青往往会温柔的为他拉紧身上的皮袍，再紧紧的抱他。俞青彦从未想到自己会如此留恋俞怀青给他带来的温暖，这两世里俞怀青待他的好让他茫然了，感恩之余，他竟不知如何回报。他明白自己做不到像俞怀青那样不遗余力的付出，所以他也不知究竟要如何对待他才算是还清他的恩情债。

头隐隐作痛，这月余他已经慢慢习惯了这种不要命的折磨，他不会匆忙的背起祝祷文来加重这痛感，忍一忍，等到睡去就会好了。其实说来也是讽刺，俞怀青千辛万苦的给他抄来的祝祷文不但无法抑制他的痛症，反而每每心中默念都会让脑袋更疼上一些。所以俞青彦躺在被窝里什么也没做，等着睡意渐渐袭来。

可今天不知是怎的，他心里总有一丝不安，可圣坛一切如常，未曾有什么征兆，莫非是俞怀青如何如何了？他猛然坐起身来，一想到是俞怀青出了什么事，他便再也没心思去睡了。

俞怀青将他寄养在圣坛也半月有余了，期间不曾来看过，只柳旺山来送过几次银钱和吃食，每次来也未见久留，匆匆忙忙的又回了去，甚至连话都不见得能说上一阵子，难道说是教里出了什么事么？

俞青彦知道自己是个老鬼，可别人却没有怀疑过。所以就算教中有事，也不会有人跟这么小的他说些什么。那平日里俞怀青可曾在不经意间透露过什么？

俞青彦越想越是无奈，不仅是因为痛症更严重了，更是因为俞怀青平时除了“师父抱奶娃娃吃饭饭喽” “娃娃好厉害，再给师父做一个什么什么”之外，就只会说“奶娃娃，师父好爱你哦！”

他试图去回想上一世，他在被逐出教后曾经为了韩潜去探究过教里的动向，也正是那一段，他才得以重新认识自己曾经的家，进而发现师祖会隐于深山里的不能对人说的缘由，可现在想来，那些缘由对于已经改朝换代的现在，抑或以后又有什么意义？江湖毕竟是江湖，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他没有告诉韩潜的原因。原本还只是隐隐作痛的头就像被人敲了一闷棍一样，疼痛再也无法忍受。青彦抱着头可是却没有停止回想，他想要回报俞怀青，想要重新来过，再不做那让至亲之人伤痛的人。

但往往世间并不尽如人意，总有再隐忍也得不到的答案。上一世，弘泽九年教里一切安好，未曾有过什么大事，田地租赁，学堂开办也没什么异常，俞怀青自然也应该一切如常，做个教里消散的内门弟子，偶尔去学堂教教小孩子学字……

直到他痛晕了过去，俞青彦也没有想出什么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