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最不可饶恕的事,他理当受到责难、惩罚,不管那些责难与惩罚来自哪里,是太隐教派,还是整个武林,亦或者他自己的良心,这些都应该是他应受的,他有了觉悟。可是这个朝夕相处了十余载的人,在人生走到最后的时候,依然没有把他真正的当成叛徒,还只想着让他逃出去。
俞青彦能回想起上一世那些细碎的片段,但每一次想起,头都会隐隐的疼起来。而他想起巴舜的时候,头痛得像是要裂开般,那裂开的缝隙中都填满了巴舜那双曾经期盼地望着他的、而那一刻却黯淡无光的眼睛,以及那句如同魔咒般的话。
那一世,俞青彦也曾经反思过巴舜的事,后来他想明白了,从巴舜停止了呼吸的那一刻,他生命里的畏惧也已经死去了,而到了师弟白苏子,他心里那仅剩的一点点愧疚也化作飞灰,不见了踪迹。
他麻木的斩杀着阻碍着韩潜道路的人,不再觉得负罪亦或是不安,他已经没有了感觉。直到秋水插在他心口上的时候,他依然觉得他的心就是被冻住了的冰,开裂、破碎,里面流出的温热的血也没能将那些麻木化解。
俞青彦感觉头就要被疼痛碾碎,他痛苦的抱住自己的脑袋在床上打着滚,好像这样就能让那些被他想起来的记忆与负罪感从他的头脑里滚出去。然而这种事总是徒劳,直到他力竭昏睡过去,他才真正的从那痛苦中解脱了出来。
俞怀青一见娃娃抱着头缩成了团,便已然知道是怎么个情况了,将他抱在了怀里哄着。当初他睁开眼看自己的时候也是这样,而第一次见掌教师兄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
“这是又犯了毛病?我去找柳三哥来看看。”
“三师兄说不是身上的不是,他也无法。”邬偲尧也是有心理准备的,他将巴舜抱了下来,对他说了句娃娃身体不舒服,可是巴舜眨巴着小眼睛,还是觉得自己被奶娃娃讨厌了。
“师父,小师弟是不是不喜欢我。”
“巴舜,青彦记人的方式跟我们不一样,他这个摸样是在记住你。”邬偲尧编着不找边际的瞎话,可从某一方面来说好像还是很贴切的。
“这样子太痛苦了,我不要见他了。”邬偲尧知道巴舜是心善,不想再让他痛苦,可一辈子一个人都不见,那样不是更可怜么?
“青彦只是第一次见生人才会如此,若是没有朋友,痛苦更甚。”巴舜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邬偲尧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明白了他说的话。
俞怀青轻轻拍着奶娃娃,就像许多个夜晚轻拍他睡觉一样,但此刻他眼里有挥之不去的伤悲,他怜悯这个孩子。就如师兄说的那样,他又怎么可能一辈子不见生人,难道真像太隐祖师那样,一辈子将自己幽闭在这皑皑白雪之中终老一生?他还是个小娃娃,此后还有无数个日日夜夜要去经历,还有形形色色的人要去遇见,怎么能让他就这么过一辈子?可是又要如何才能根治这毛病?
“怀青,我听柳三哥说葛老近来在真乡镇现身了,何不带他去看看。”
“葛老?”俞怀青一开始还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听到的是国医圣手葛老,“我这就去。”
“你莫急,我寻柳三哥来同你一起去,你先准备着东西。”
邬偲尧牵着巴舜走了,俞怀青怀抱着青彦在屋子来回来去收着东西,他是怀着希望的,可是他总有种预感,这预感不太好,但也不太坏。
虽然是春天了,可是真乡镇四面环山,山上终年积雪,寒风冷冽,不见春意。西漠与方土的民众在那里混居,人人都是习惯了那里天气的,可娃娃这水嫩的小脸一吹还不得冻坏了。
俞怀青给他套了几件厚衣服,围了毛围脖,戴着皮帽子。这一折腾,倒是把青彦给弄醒了,他没什么精神的看着俞怀青,俞怀青便来哄他,想让他再睡会儿,俞青彦的头还在隐隐作痛,哪里还睡得着,只将脑袋轻轻的贴靠在俞怀青的肩上,脆弱而又疲惫的眨了眨眼睛。
“小师弟可好了?”打门进来的是俞怀青的三师兄柳旺山,却不见邬偲尧的身影。
“大师兄刚才被二师兄叫住了,我听着是有人打探重莲家的事,我和你先去拜见葛老,这也是赶早的好。”柳旺山没等俞怀青问,便将刚才的经过大致说了,他是师兄弟里最年长的一个,心思也是最细的,很多时候不等旁人说出口,他就能明白了。
俞青彦坐在俞怀青的怀里,扭着身子看着柳旺山,他的三师伯。前段时间痛症发了都是柳旺山来看的,俞青彦见的次数多了,也不会见到他就发痛症了。
俞怀青点了点头,背着包裹就跟着柳旺山出了屋。俞青彦这时候也明白了自家师父刚才是为了谁着急。
“师父,不急,不疼。”俞怀青还无法一口气说出很多字,他张开肉肉的小手搂着俞怀青的脖子,小脑袋软软的靠着俞怀青的脖颈,似是在安慰他。
俞怀青抱着他听他那还说不甚清楚的童音,心头又是一阵酸楚,这找不到病因的头疾会陪伴他多久呢?一生是那么长,又是那么短……
俞怀青轻轻的抚着他柔软的头发,他想说些话,可是他总是怕一开口,胸中那些酸楚的悲伤也会跟着喷涌而出,他哽咽难言,轻轻的把头靠在奶娃娃的额头上,缓了好一阵,才终于能开口道,“一会我们去镇子里玩,待会还要给我们小青彦买蜜豆豆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