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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根 8

出乎金枝意料之外的是,妆快卸完的时候,有人真的送来了一束鲜花。

鲜花是剧务主任丁亮送进化妆室来的。几枝箭兰,几朵月季,还有马蹄莲和鹤望兰。绿叶丛中的小花,金枝就叫不上名儿来了。鲜花用鲜红的绸带系着,绸带里别着一张名片。丁亮也是个生性好逗趣的家伙,大高个儿,大嗓门儿。过去他是唱铜锤花脸的,现在嗓子坏了,只好改行。不过,那坏了的嗓子也够震人的了。丁亮边从红绸带里抽出名片,边喊着:“禀报金枝小姐,有官人徐……徐伯贤先生,敬呈鲜花一束!”

跟在丁亮身后的,还有尹志全、朱信。剧团里除了外事演出会接到鲜花、花篮外,一般演出是很少有人献鲜花的。观众不多,且多老派人物,送鲜花之举,在剧团里就显得十分希罕。难怪丁亮的身后还有跟着来的,特别是尹志全,那神情仿佛被赠花的不是金枝,而是他尹志全。

“哎,我说主任,以后有这种事情,您就别声张了,悄没声儿地给人家金枝搁这儿,省得,省得我们这号人跟来跟去,越看越觉得心里头怪酸的。”尹志全说。

大家都乐了。

朱信也说:“金枝,我刚才说什么来着?只要玩艺儿好,不怕没人认。”

扮红烺的邱丽萍是一位尖酸刻薄的丫头,在台下,她可不像在台上那么招人喜欢——抡出几句不中听的话来扫大伙儿的兴,是她的特长。见朱信又找话茬向金枝献殷勤,她冷冷地截过了话头,说:“要是这位徐经理认的是戏,那敢情好,可要是人家认的是人,驸马爷您可就别傻跟在后面高兴啦!”

邱丽萍说完了,提起化妆台上的坤包,下戏,走了。

化妆室里的人好像一下子都没了话。

“什么人哪!”沉默了好久,尹志全朝门外撇撇嘴,来了一句。大伙儿还是愣愣地,没了答话的兴致。他又望望门外,找补了一句:“有病!”

“主任,这位徐先生什么时候把花送来的?”金枝故意找话题。

“刚刚。”丁亮说,“说不定还在院儿里,还没走哪。”

“那,我去道个谢!”金枝从化妆室跑了出去。

她把那束花揽在怀里,穿过长长的走廊,跑出了后台门外。院里正响着摩托车的“突突”声,两个戴头盔的男子骑在一辆摩托车上,正在发动。金枝犹豫了一下,喊道:“是徐伯贤经理吗?”

男子们闻声下来,摘下了头盔。金枝认出来,开摩托的一位,是王喜,另一位她不认识。那人身材颀长,面庞瘦削,眼窝微陷,鼻隆直凸,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

“王喜,是你!”金枝说。

“这是送花给你的徐经理。”王喜说。

“你好。徐伯贤。”徐伯贤温文尔雅地伸过手来。

金枝迎上前,向他问好、握手,看了看怀里的鲜花,说:“徐经理,谢谢您送给我这么漂亮的花。”

“其实,应该是我谢谢您,演了这么精彩的《双阳公主》。”

“徐经理也喜欢戏?我还以为是王喜这家伙死乞百赖拉朋友来给我捧场呢。”

“哪里哪里。”徐伯贤谦和地摆手。

王喜说:“金枝,你可真敢冤枉人!人家是听说你的戏好,才跟我打听你的。伯贤,瞧瞧,我说我不露对不对?我就怕她多心!”

徐伯贤点点头,十分认真地对金枝说:“我最喜欢您唱‘勒马转延安’那一段,绝了。哦,不光是唱,还得加上舞。尚小云的戏,只是听说,没有欣赏的缘分。我想,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您过奖。”金枝忙说,“我这么个虽说不甘人后,可也不至于狂到敢轻慢前辈大师的地步。”顿了顿,金枝又说,“我有个问题,徐经理。以您这年龄,这职业,恐怕喜欢听戏的人不多,懂戏的人更不多,怎么您……”

“哦,我父亲就是个戏迷,而且又是个最最的尚小云迷。”

“噢——有其父必有其子,这我就明白了。”金枝笑了。

徐伯贤说:“您犯嘀咕也很正常。我每次往剧场里一坐,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呢。周围坐的,净是老头儿老太太,中年人都少,哪有我这模样的?”

三十出头的他穿着一身合体的西装,敞开的衣襟下露出了腰际的bp机。这模样的人在时下的歌厅酒吧里并不罕见,可要到京剧的观众席里去找,的确是凤毛麟角。

金枝偷偷打量了他一眼,又忍不住一笑。

“说到这儿,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徐伯贤瞥了金枝一眼,“……我不好意思倒没啥,倒是有点为你们这行当伤心。您说,论嗓子,论扮相,您哪点比那些歌星差?论下的功夫呢,更甭比了!结果……”

金枝点头:“我明白您的意思。有时候,一想到自己后半辈子的希望全搁在那稀稀拉拉的观众身上了,心里就发毛。是,我也不甘心。”

王喜说:“金枝,你要是也不甘心,那可太好了。刚才伯贤看戏时就说了,就你这条件,找个老师调教调教,一准儿盖了毛阿敏!”

金枝不是没想过这事。戏曲界改行唱歌又获得成功的人,早就有了,李谷一不就是一个?可要是让她真的也迈出这一步,说实在的,她有点犹豫。

徐伯贤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说:“你也别这么紧张,以为那就是扔了老行当去赶时髦。我的意思是,艺不压身,你干吗不多学一招儿?学成了,就甭说了。学不成,也不冤,至少对你唱戏有点好处吧?这你知道呀,梅老板要是一色儿的青衣唱一辈子,他能成梅老板?他不下功夫学昆,不下功夫琢磨画画儿,他呀,青衣去吧他,大艺术家没有死呆在一潭死水里沤出来的……”

金枝不住地点头。与这位徐经理虽说是初识,他说的却挺让人信服。以前不是没人劝过她“改戏”,可那理由不是奔了“钱”去,就是奔了“名”去,像这么说到她心坎上的,还真是第一次。金枝由衷地对徐伯贤说:“徐经理,您这一番指教,比送我的这束花,更珍贵呢。”

徐伯贤倒有几分不好意思了。他恍然想起了什么,说:“哎哟,您看看,我这是给您献花来了,还是演讲来了!您这妆还没卸完呢,真对不起。”

王喜说:“瞧你们,净把这功夫花在客气上了。怎么样金枝,学唱歌的事拿定主意了没有?伯贤还真认识几个歌星,让他找人教教你?”

金枝说:“那……怎么好麻烦……”

徐伯贤说:“只要您乐意,这好办。”

“那……可太谢谢您了。”

徐伯贤看了看表,又看了看金枝,对王喜说:“今天我和金枝初次认识,难得聊得这么高兴。干脆让金枝快去卸妆,然后,咱们一块儿找个地方吃点夜宵,怎么样?”

“这……”王喜看了看金枝。

“行,等着啊,我很快!”

王喜没有想到,金枝今天变得这么爽快,而且边说边往化妆室小跑而去。看得出,那步子里透着急切和喜悦。

想起自己不止一次邀请金枝共用夜宵,每一次都被谢绝,王喜心头不由得隐隐升起一丝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