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句章城之后,越国东干道继续向东,直至通向甬东。但越王分封给张佑的鄞乡,却在句章东南,只好下了东干道,沿着一条坑坑洼洼,若有若无的泥泞小路,继续向南前进走去。
理论上来说,按这个时代的越国行政区划,一个乡有方圆一百里地。这个方圆百里,不是指一百平方公里,而是指从中心位置到边缘位置刚好一百里。下面有十个亭,每亭下有十社,每一社二十五户人家。以此计算,张佑名下,当有一百社二千五百户人家。以每户四口人丁来计算,也当有上万的人口。
可惜的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张佑走入鄞乡之时,在泥泞小路上走了半天,好半天居然不见一点人烟,给人的感觉荒凉无比。与句章以西的宁绍平原完全是天与地不同的两个世界。
张佑没想到,这鄞乡居然地地广人稀,荒凉成这样。越走心里越凉,走了半天,还不见人烟,心里就拔凉拔凉的,差一点儿凉得冻起来。
在张佑绝望得差一点回头的时候,终于在一处丘陵脚下,发现了人烟,找到了一个依这座丘陵而建的村子。村子前方,已经远远地可以看到一大片海了。从空中飘来一股湿气和海腥味。这村子看起来还挺大的。村子外面彻有一堵三人高的土石之墙,把整个村子围起来。这使得整个村子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小的城堡。
这个小小村子城堡有两扇木制的大门。不过,一幅年久失修的样子。木头表面的颜色,因长年风吹日晒,已经变得惨白惨白的。大门敞开着,并没有人看门。张佑一行进入这个村子,发现这里的房子,都是明显漏风漏雨的泥墙茅屋,居然也没人去修补一下房屋。
二十来个小孩在跑来跑去的打泥巴仗。让张佑震憾的是,这些小孩们个个面黄肌瘦,满脸菜色之外,有男有女。那些男孩女孩都七八岁了,有的男孩看样子已经十来岁了,居然个个都没穿衣服,浑身上下,全都一丝不挂。他们的身体,个个都是瘦骨嶙峋的,不见一丝肌肉。
接着,让他更震惊的一幕发生了。只见从一间泥墙茅屋里,突然冲出一个女子,头发凌乱,脸上布满皱纹,居然也没穿衣服,只在胸前系了一块麻布,再在胯间系了一块麻布。其他的地方就一览无余了。但也只能见到一幅皮肤黝黑干裂,瘦骨嶙峋人架子。一点也没一个女子身体应有的光彩,也让张佑兴不起一点儿欲望。
这个女子冲出茅屋后,快速地跑到一个小男孩面前,一把拉住他,一边喝骂嚷嚷,一边往回跑。很快便跑回茅屋里,一下子把门关起来。然后,听到一个母亲喝斥儿子的声音。
张佑被这个近乎全身光溜溜的女子,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后,他问公尚省道:“老师,这女子怎么会这样?居然不穿衣服就这么跑出来?”
公尚省是这个时代的人,也许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见,虽然他也比较震撼,但是还算平静,便回答说道:“你以为她想这样啊?那是穷,穷得没衣服穿了。”
张佑很是郁闷地说道:“我知道这是穷的。但是实在没想到这村子里的人,会穷成这样。唉,看来,这个给我的所谓的鄞乡,也实在不怎么样啊。”
公尚省说道:“你以为越王会把一块富庶之地封给你啊?当今天下各国,国君分封的时候,一般都是把最为贫瘠的地方分封出去给别人,最为富庶的地方,当然是留下来给自己的。要不然,岂不又都重蹈周天子的覆则?”
来到村子中心,发现这里倒有一个广场,架着许多灶台,灶台上面都放着锅具,里面盛着水。许多衣裳褴褛,颧骨高突,面颊深陷,毫无血色的村民,正在那里烧火或者有气无力地忙乎着什么。灶台下面,熊熊的大火不断地烧着。锅具里的水早就被烧开了,水在不断地翻滚着,阵阵水汽不断地飘出来,向四面八方散去。水汽向张佑飘来,张佑闻到了一股明显的海腥味。
看到张佑过来,也没人理睬。人人都是一幅麻木到绝望的神情。整个村子的气息,让张佑有走入僵尸村的错觉。
张佑向其中的一个人问道:“师傅,请问一下,你们这是在煮盐么?”
那个人懒懒地张了一下嘴皮子,吐出四个字:“是,在煮盐。”
张佑说道:“这盐是很值钱的嘛,你们这些人怎么还这么穷?衣服都烂成这样子?村子里的小孩和女人,好像都还没衣服穿?”
那个人很不耐烦地再吐出几个字:“盐值不值钱,与我等何干?”
张佑还想跟这些人多谈一会儿,了解一些情况,但看这些人明显地都很不耐烦,只好作罢。站起身来,正想着该去哪里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柔媚悦耳的声音:“请问这位公子,你是什么人?怎么到这个穷乡僻壤来了?”
张佑转过身来,不由得眼前一亮。只见一个身穿浅绿色丝绸长裙的女子,俏生生地站在那里,正巧笑倩兮地看着他。这女子长得眉目如画,肤如凝脂,身形娇小苗条。一举一动,一频一笑,都透露着一股江南女子的柔媚,却又有一股成熟女子的风韵。
还没经历人事的毛头小子张佑,在这个女子面前,顿时丢盔卸甲,完败下场。他一时傻呆呆地看着她,嘴角流出口水也浑不自觉。一幅十足的猪哥像。
那女子一见张佑如此,轻轻地皱了一下眉,也不知道是喜是怒,又柔柔地说道:“公子,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公尚省到底年已至中年,开始虽然也被这女子迷惑了一下,但是很快便镇定下来,这时拍了一下张佑,说道:“喂,小子,人家问你话呢?”
张佑浑身一激凌,清醒了过来,说道:“哦,哦。是这样的。我是越王无疆新封的鄞乡侯。今天刚到这里,正想了解一下情况。”
那个女子一惊,不由得张大了嘴巴,说道:“你是新封的鄞乡侯?”
张佑无奈地苦笑道:“是。我是鄞乡侯,是过来就封的。”
那女子笑道:“既然是鄞乡侯,受封竹简和越王赐的宝剑呢?拿出来看看。”
这两样东西张佑一直随身带着,现在便拿了出来。那女子接过来认真地看了看,点头道:“这两样东西确实是对的。不过,这两样东西也可能是去抢过来的。你再把右肩露出来,让我看看你那只纹身。”
张佑全掀开衣服,露出右肩。对方看了看,便点头道:“这乌鸦纹身也是真的,看来你确实被封为鄞乡侯了。真是奇怪。这鄞乡就是句章的一个乡,连同句章以西直到会稽的平原,向来都是越王直属的,这次越王怎么封出去了?以前分封,都是分封到北,西,南三面的,这次怎么分封到这东面来了,这东面现在可就你孤零零的一个领主哦。”
张佑笑道:“能被分封就不错了。至于被分封到这里,可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
那女子含笑说道:“也是。君王要封你到哪里,可是自己做不了主的。对了,领主,你如何称呼?”
张佑说道:“我姓张名佑,你叫我张佑就行了。”
那女子又问道:“你字呢?你都是领主了,别人要是还叫你姓名的话,是很无礼的。”
张佑说道:“我没字。还没请教你怎么称呼呢?”
那女子说道:“我一介女子,无姓无名的。别人都叫我蓉娘,你也这么叫我吧。哦,对了,你都被封为鄞乡侯了,还没字,不像样。我现在带你去见这儿的亭长,给你安排宿歇房子,今晚再给你安排接风宴吧。在这接风宴上,让你师长给你赶紧取一个字吧。”
张佑说道:“取字还有这讲究啊,要在宴会上由师长取?”
蓉娘说道:“这本来是在成人礼上,由长辈给取的,以示隆重嘛。但是你到现在都还没取,却又已经封侯,那就在宴会上,由师长取了。”
张佑转头对公尚省说道:“老师,那今晚就麻烦你了。我的师长,现在这里,也就只有你了。”
公尚省说道:“不是说过了么。我没收你为弟子,我不算。”
张佑说道:“不管你收没收,反正你一路指点我武功,就算是我的师长了。我又没其他师长,当然得你来了。”
公尚省知道确实如此,只好答应。三个人边说边走,在那蓉娘的带领下,离开了那个煮盐广场,往广场后面的一处丘陵高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