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异人府上离王城很远,一看就知道平时不怎么受待见。到得府前才发现这里仅是一个局促的小院,两间正房而已,还远不如邯郸城里的富裕之家讲排场。两个老家人见少主有客,把正厅里灯火点亮便退了出去。
李克刚才在龙台上跪坐得难受,索性拿几案当板凳坐在上边,对嬴异人说:“李某不拘小节,公子恕罪。”
“岂敢,异人请将军来此,实是有事相求!”
我就知道你有事,好说,我就当投资将来了。
“异人蒙将军点拨,日前在邯郸市上终于领略了当人主的感受,若能帮异人归秦,终生不忘将军大恩!”
绕了半天还是这点事嘛,早知道你要提出来。李克上下打量嬴异人,还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额头皱纹竟然如刀刻一般,面相也比实际年龄大不少,好像某个姓张的大导演,一看便是思虑过多心事沉重。
“公子,李某看你将来必能登上秦王宝座!”李克这叫先声夺人,一句话把嬴异人感动坏了,多少次午夜梦回,还不就是思虑这件事!
“可是公子先想想,你又有多大机会呢?秦王有多少个儿子?他们又有多少儿子?根据排列组合的原理,公子继统的几率可能只有千分之一!”
嬴异人心头刚刚燃起的大火,又叫李克给浇了一瓢凉水。
“异人哪里敢奢求咸阳的宝座,能不再寄人篱下,回到故土,于心足矣!”
李克一摆手:“不然!公子虽然距离王位遥远,但不是问题,岂不闻剩者为王?”
嬴异人摇头,表示没听过。
“领会精神嘛,我的意思是说你机会渺小,所以其他竞争者不会对你有太大戒心,等他们互相掐得差不多了,到时候你再出来收拾残局,机会就会由小变大。反而是那些现在看起来最有竞争力的选手,最先倒下,因为所有人都会先算计他们!”
嬴异人上前紧紧攥住李克的双手,说:“愿将军有以教我!”
李克微微一笑,说:“有句话讲叫要想忽悠别人,先忽悠自己,公子可曾听过?”
嬴异人又摇头。
“就是说,你要给自己造势,先要让自己相信。只有这样,你才能动员别人来投资你!”
这回嬴异人听明白了八分,问道:“异人客居邯郸,不知名于秦赵,哪里有人愿意资助于我?”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比如你新交的朋友吕不韦呀。”李克继续循循善诱,他感觉就好像打扑克的时候,对方的牌都是透明的,这未卜先知的感觉着实是好。
“商贾见利忘义,焉得助我?”
“这才是最大的生意,你只要开出空头支票,比如事成之后,封他们做秦国大官,他们这样的人就会争相来帮你,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嬴异人听了相当失望,这个想法他也有过,但是说起来容易,哪会有人会瞧得起他一个落魄王孙呢?
“你瞧,你这就是不自信,我刚才说了,你要先让自己相信,有把握能当秦国的王,才能动员别人!”李克大灌心灵鸡汤,反正自己已经知道底牌了。
李克接着开导他:“比如刚才公子就做错了一件事。”
“何事?”
“你拿城外田宅来送给我,我会在乎吗?”
“以将军所受赵王的赏赐来说,这些的确微不足道,仅表异人一片心意罢了……”
“照啊!你不能用已经有的东西送人,要送就送你现在没有,但是将来可能会有的,然后让人对此坚信不疑!”李克发动目光炯炯神功,盯着嬴异人的眼睛说道。
“……!”嬴异人大受震动,感觉这是李克第二次给他一语道破天机!
“公子是聪明人,你现在大可不必急于回咸阳,等时机成熟了,李某自会助你。只是不知道如果你有一天登上宝座,会给李某什么好处?”李克明知道这张彩票能中奖,还不大敲竹杠?
嬴异人稍一思索,便说:“若等将军之助,异人得继大统,定分秦国之半与将军!”
真是一点就透,活学活用啊,李克想。
“好!咱们都是明白人,就用不着立字据啦。你这个许诺就非常有吸引力,就照这个样子忽悠别人去吧!”李克哈哈一乐,转身就走。
嬴异人赶紧追出来,问道:“不知将军所言的时机是何时?”
废话,我哪知道,反正你肯定能中大奖就是了!
李克上车,回头对嬴异人说:“只要公子按照李某刚才所说去做,这个时机很快就能到来。”
赢异人冲李克一躬到地,等他抬头看时,李克的车马已经走得远了。他怅然若失地回到屋里,看着灯火出神,双眼一阵迷离失去了焦点。
……
第二天一早。李克披衣坐在榻上,看着几案上两件东西发愁,一碗汤药和一根木简。
汤药还冒着热气,可是姜代言说过,这药里边大有问题。想除掉自己的人恐怕不少,燕国人、齐国人、安平君都有可能,还弄个慢性毒药来害我,这有点说不过去呀,如果是这三家的话,他们可没什么耐心,肯定下点传说中的断肠草或者一日丧命散什么的,昨天自己只要一喝就立刻挂了。小柔把药端来的时候,自己可是一点怀疑都没有,直接灌进嘴里了。
希望我死,但不希望我马上死,这会是谁呢?李克还是百思不得其解,端起漆碗来,就把药泼在榻底下。
李克现在最发愁的是那根木简,经过了这几天古文熏陶,木简上边寥寥几个字李克还是能看懂的,那是姜代盐下的战书,约自己明日正午南门外决战。
你要跟我比剑,他们要跟我赛马,这俩事时间冲突了呀。要说别人,李克还不怎么担心,但姜代盐的身手他是亲眼所见,自己半分胜算都没有。
可能过不了几天,还要跟肥信去东周洛阳,如果在这之前让姜代盐砍了,岂不是冤枉透了!
思来想去,李克大叫备车,找了一个仆人问四方馆姜教习家住哪里,仆人居然不知。原来安平君造反以后,府上下人尽数被囚禁了,现在这拨人都是赵王派来的。
他们不知道,但铁渣街那帮人定然知道,李克换上便装就上了车,直奔城东而去。
路上他跟御者换了位置,明天赛马,自己连马车都没摸过怎么行呢?
李克为了不那么显眼,故意让套了一架双辕单马轺车。邯郸是一国之都,闹市行人车马如织,李克缓缓行在人流中,倒也平顺。
这战国时代马车已经很科学了,尽管舒适度不怎么样,可是对马的使用比较合理。长长的缰绳控制一匹套辕的马,李克跟御着学习马语和使用缰绳的技巧,等到达铁渣街的时候,他已经学会了不少驾车技术,御者连声称赞主人学得快。
李克见到几位伐齐老兵,把意图说了,当即就有人愿意给李克带路。李克灵机一动,拿一块木炭在铁匠作坊的地上画了一幅图纸,问他们能不能做出来,没天就要用。
“将军吩咐,便是军令,我等拼命也要完成!”几位老兵保证道。
“你们听清楚了,这弹性必须达到如此标准在才行。”李克强调,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小袋金子,放下当定金,这年头使用的刀币虽然再过两千年便是宝贝,但说实在的,还是金子放在怀里觉得舒坦,李克蒙赵王赐了豪宅,里边早建起了账房,做为一家之主,李克一下子能控制这么多钱,出手相当大方。
“使不得,上将军,我等怎敢用您的钱!”几个老兵拼命推辞。
“再不接着就是瞧我李克不起!”李克只好把话说重了,几个人才勉强收了,再次保证定然按时完成任务。
中午的时候,李克已经带着一车礼物来到了姜宅,下车叫门,开门的正是赵柔。
“大叔,我们院子里没男人,你要是进来,小心姜代盐回来揍你。”
姜代盐不仅要揍我,还要杀我呢!
李克只好立在门外,冲院里躬身行礼。
“赵王客卿李克,求见英英嫂子……”
小柔扑哧一声就乐了:“大叔,你看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还管人家叫嫂子。”
别说嫂子,李克这时就算认干妈都干!只要英英能奋起雌威,把姜代盐给收拾服贴了,别再找自己麻烦,怎么都行。
“李将军请进,我家代盐几次说到将军,都赞你是位真豪杰。”屋里传来英英的声音。一个使女打开房门,立在阶下。
李克让从人把礼物卸下车,自己就迈步进了院子。
还别说,姜代盐的居住条件比起嬴异人来还强了不少,院子里很雅致。李克无心欣赏,进屋就看见英英公然坐在主位后边,看来姜代盐家真是她说了算那!
“李将军,不是小女子矫情,你来要说什么我已经知道,但是真的碍莫能助!”
英英一见面就给来了个大封门,连旁边赵柔都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