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侯处理了李克的事，自己又跟麾下几位将领筹划了半夜，刚刚睡下。他们计划，在与秦国人不可避免的战争里，卫国将首先采取守势，本来不大的国土完全没有纵深可言，濮阳太大，以卫侯手里的兵力，几乎不可能防守多久，所以会放弃掉，而把所有实力都放在戚城这个堡垒，坚守待援。

秦国人在卫国的动作，不能不引起魏国的注意，而靠武力夺取濮阳，则是魏国完全无法接受的，秦人进攻卫国之后，旬月之间，魏兵必然来救，到那时就是卫侯反击的时刻。

卫侯本来已经艰难地做出了决定，准备放弃富庶的国都，在冰冷的戚城困守。但是季子苏秦的到来给这件事带来了重大变数。等他知道可以把赵国拉进来的时候，简直大喜过望。

只要能把李克跟肥信献给赵王，赵国也不会对卫国沦陷置之不理，苏秦与卫侯算是老相识了，此事有清溪鬼谷做保，简直万无一失。

虽然李克自投罗网，但却走脱了肥信。一个只身逃走的老汉，断然飞不出卫侯的手掌心，中午时分，苏秦来到戚城，讲明缘由之后，卫侯已经派出不下十支队伍去在卫国全境搜寻肥信的下落。

想到这里，卫侯从榻上抬起身，看了看旁边满满地列了面一墙的祖先牌位，他怕濮阳陷落之后，社稷遭到敌人羞辱，早已将其偷偷运到戚城来了。八百年卫国，都浓缩在这间巨大的寝殿内。

昏暗的油灯，把巨大的暗金色香炉映照得颇为恐怖，香烟从铜兽口中冒出来，缓缓升起，恍惚中卫侯似乎可与祖宗沟通。

“寡人这么做，到底对不对？”他一想到明日可能就会听到濮阳，也就是他们族人曾经引以为傲的古都帝丘失陷的消息，就害怕得战栗不已——一旦策略失败，万劫不复！

殿外巡逻的士兵，来回走动，更搅得卫侯睡意全无，他索性披衣而起，在灯下看剑。

忽然殿外走进一名内侍，探头往珠帘里战战兢兢地瞧了一眼，见君上未睡，乍着胆子跪在帘外向卫侯禀报说御营北边监牢火起，兵士们正在救火。

卫侯心里一动，他不是笨人，知道这个火绝不是意外，而是危险的警报，那里看押着李克呀。

“速去请季子来见寡人，把子鱼也带来。让各营严加防范，见有可疑人等，立斩！”卫侯命令道。苏秦是绝不容有失的人物，而子鱼……自己这个弟弟实在不是能独当一面的人物，做个替身来稳定濮阳尚可，但国家大事却不能和他商量，他想问题的方式太过天真，以为只要遵循圣人之言就可以安居久视，可现今的天下哪里还是圣人治世？如果把自己同将军们谋划的战略告诉了他，定会把他吓死，不惜以濮阳百姓的身家性命做赌注，拖住秦国人，这么毒辣的计策一介书生听了还不呼天抢地啊。

……

李克一脱困，立即跟肥信逃出监牢。出来一看，几个看守兵卒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老头，你也当过特种兵吧？”李克拎着苏秦说道，这个人可是重大筹码，在乎他的人多着呢。

肥信呵呵一笑，从怀中摸出一个黑色小瓶。

“说起来还要感谢你从姬无命那得来的宝贝，果然好用。”

我去，原来小柔把这玩意给你了。李克此时哪还用得着这种手段，就算是姜代盐复来，找他比武，也是不怕。

牢房里铺的茅草潮湿，火烧得不旺，烟却很浓，蔺相如叫呛得直咳嗽，他捂着口鼻问道：“我们如何逃走，戚城就是座军营，外边把守森严……”

“谁说我要逃走了？”李克斜了一眼这个跟自己玩无间道的酒鬼：“老子这就去找那个狗屁卫侯，敢给我上眼药，看我怎么炮制他！”

“不如找地方等到天亮。老夫也是军旅出身，知道军营中几处无人查验的地方，只要换上卫军装束，躲上几日都不会叫人发觉。”肥信说。

“不必，肥老你找地方躲起来，只要能看好苏秦就行，等我办完事再出来。

说罢，李克把苏秦扔给蔺相如，说：“捆紧点，跟肥先生找地方躲着，省得一会溅你一脸血。”

肥信在后边说声保重，李克大踏步走了出去。

军营中防火是要务，牢房中冒出浓烟，自然有巡夜兵卒发觉，梆子声响起，一队兵卒赶来救火，迎面碰上李克。

“口令！”

“……鸡肋！”李克脑子里莫名其妙地冒出曹孟德的典故。

“何处来的奸细，杀！”

两杆夷矛搠向李克胸口，却叫他劈手就夺了过去。

“真没幽默感啊你们。”李克舞动矛杆倾刻就把十几名兵卒扫倒在地。身后的肥信跟蔺相如趁这个空当跑出监牢，消失在了营地房舍的黑影里。

戚城正中的行宫建在土丘之上，四周植满嫩竹，灯火从里边露出来，看得李克直咬牙，管你是王是侯，一会定然给你好看。

控制了卫侯以后怎么办？李克朝行宫方向疾走，边走边想。杀了他？显然不合适，最好能控制他，通过他再控制军队，最后实现自己向赵王复仇的目的。

李克利用自己的速度，在一拨一拨的巡逻队里穿行，实在避不过的，就出手把他们打倒，最后来到行宫之外。李克把双矛抛了，这东西在房屋里边根本施展不开，而使剑又多此一举，李克决定用一双拳头解决问题。

一个报信的兵卒跑进行宫，李克隐在竹林中看得真切，原来传令兵也不得进入行宫内，只能从门口汇报，然后由内侍禀进去。

够严密的。里克决定从天而降。他噌地一下越过宫墙落在一座小殿上，伏在瓦上观察整座行宫的建筑。

行宫本来就不大，里边的景色让李克尽收眼底，只见行宫甬道两旁然着灯火，内侍来回传递着消息，很容易就能看出卫侯所在的宫室。

看来自己制造的一点混乱起了作用，他们已经发现自己逃走了。李克弓身，手脚并用在墙头屋脊上窜过，快得像一只狸猫，须臾来到卫侯寝殿之上，殿外卫士居然没人发觉，他伏身往下观察。

李克刚缓了口气，忽然心生警兆，一支劲箭从侧后袭来。李克伸手抓住箭杆，回身一看，屋脊上一名弓箭手隐在黑影中，正在认弦，准备再次放箭。

李克掰了块瓦片，嗖地掷出去，正中弓手面门。对方扑倒，却叫李克掠过来一把接住。

好险，连这里都埋伏了人。

李克觉得挺奇怪，为什么此人发现自己行踪，却不声张？借着微弱的月光，掰开弓箭手的嘴巴，李克发现他的舌头已经被截去。

够狠！

李克不敢大意，拆下弓弦将弓箭手绑了，然后伏身检查了整个殿顶，没有再发现埋伏，这才放心。

上次玩飞贼让嬴异人发现的心理阴影还在，李克不敢托大，小心翼翼地故伎重演，搬开几块宫瓦，却发现宫室建筑与民居完全不同，里边还有吊顶天花的结构。李克钻进去，伏在天花板上谛听。宫殿顶上结构复杂，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李克凭借苏秦所说的天魔体魄，居然没发出声音，一点一点摸索着寻找卫侯所在。

如果自己一路打进去，卫侯跑了不说，即使得手，也未必能套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事。这样潜进来不但能保证一会袭击的突然性，没准还能听到些有用的信息，何乐而不为。

身下的木质天花板并不太厚，李克在黑暗中绕过几个矮柱，忽然清晰地听见殿里卫侯咆哮的声音。

“就算是把戚城翻过来，也要把季子找回！”

“兄长莫急，季子未必会出意外，他们鬼谷中人例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走了李克、蔺相如寡人不急，季子丢了寡人能不急吗？子鱼你那里知道为国者的辛苦，如果这此卫国不存，你大不了还可以流亡他国，寡人却只能一死以谢先祖！”

原来俩人都在呀，这一真一假两个卫侯原来是兄弟，怪不得长得那么像，怪不得卫侯敢把濮阳偌大个家业扔给他。李克再听时，下边已经没了声音。

什么情况？

仔细听去，底下发出人喉咙里传来的压抑的咳嗽声。

“兄长……你这是何意？”子鱼的声音真好像沉在水底的鱼，李克灵敏无比的听觉想听清仍然很费力。

“寡人若殉国，流亡大夫们还有你做希望，所以未必会真心为国守城，说不定中途会保着你逃走。寡人必须断了他们的念想……这也是为了咱们家的社稷，你不要怨恨为兄！”

不好，兄弟相煎啊！

李克猛地把身体往下一坠，天花板顿时洞开，木屑纷纷而下。脚一落地，李克就看见卫侯扼住子鱼的喉咙，压在他的身上。

好歹毒的人。李克想也不想一脚把卫侯踢飞，整个人贴在墙上，慢慢地滑下来。

卫侯要谋杀自己弟弟，当然要将宫人侍从斥退得远远的，寝宫里发出这么一声，外边一概无闻。

子鱼捂着喉咙伏在地上吭吭地咳嗽，费劲地抬起头，指着卫侯说：“快看看我兄长！”

卫侯脑袋跟个血葫芦似的，李克一摸他脖子上的动脉，心说完了，这么大一个国君让自己失脚给杀了，这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