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德先生皱眉说道:“这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只要老夫先他们一步将李飞雪救走,沐曲就失去了召开南武林盟会的由头了。只是我现在要要务在身,一时也空不出手脚啊。”他看了看早已趴在案子上呼呼大睡的曹子余。
陆雯笑道:“这有何难,你说,要送他去哪里,我先把他送到目的地,等你救了李飞雪,咱们再集合。只是那时恐怕风紧,我在那里留下信号,引你秘密相会,如何?”
嘉德先生偏头想了片刻,疑虑重重,只是他不忍拂却陆雯的拳拳情意。最后,他一点头,说道:“很好,这个办法极好。只是这个孩子不简单,因为他奔波探寻的杀手追兵数不胜数,若是你一个人恐怕护持他不下。”
陆雯笑道:“这次真是凑巧了,‘樵翁’张良喜和‘牧童’何柳笛与我约会在扬州会面,同往赴会。听你一说,这‘南武林盟会’如此尴尬,届时我劝他们别往赴会,同护这个曹小公子往南京去,如何?”
嘉德先生一想,此三人在武林中盛名赫赫,遇到一般江湖凶险,他们足以摆平,若是真的遇到那些湘西尸鬼行的追兵,就是自己在场也无济于事,不过多添一道尸体。如此一计较,他点头说道:“那就拜托你了。”
陆雯幽怨地望了嘉德先生一眼,嗔道:“你我之间,心意相同,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呢?”
嘉德先生难堪地退了两步,陆雯伸去摸嘉德先生的脸庞的手捉了个空,嘉德先生见陆雯泫然欲泣,心儿一颤,他转身看着船外的风光,目光深远,假装沉浸在接天莲叶无穷碧的美景中,陆雯呆呆站在他的身后,痴痴看着嘉德先生略显佝偻的背影,心中暗道:“他,毕竟是老了。”
许久,嘉德先生才叹了口气,语气忧伤地说道:“二十年前的事情是我对你不住,现在我已经不能再给你承诺。毕竟,你我已经是两个境界里的人了……”
陆雯闻言,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泪如坠珠,嘉德先生虽然心疼,却不愿再纠缠于这样的孽缘里,故而二人只好这样的僵持着,真是应了那句:“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呐,老梁我见此一幕,也唯剩唏嘘而已。
翌日,嘉德先生于扬州城外与陆雯告别,陆雯痴心一片,十里相随,折柳相送,其中缱绻之意自不必言。嘉德先生快马加鞭,赶往慎江郡,准备在水路上将被押解往南京的李飞雪劫救。
兴许有看官要问了,不是说李飞雪要被押往京师么,怎么又向西押往南京了呢?这里面其实有个缘故。原来是扬州金太守一门惨案已经触动京城里那些官老爷,他们向往地是和气生财,是不愿意因为李飞雪一案得罪江南的武林人士。可是弑君大案又不得不审,南京的那批官员都是失意之人,大多没什么背景,自然就成了替罪羔羊了。说不定,李飞雪刚伏罪,南京的几家官眷便要遭受无妄之灾了。
而陆雯告别了李飞雪,心情抑郁,整日苦恼,曹子余又逃不出她的手掌心,只好陪她在扬州等待大名鼎鼎的“樵翁”张良喜和“牧童”何柳笛,虽说二人“大名鼎鼎”,可是曹子余并不认识或者听说二人,因此心里也好奇。
自扬州发生三大案后,官军对过往行人的排查比从前严格了许多。一时间,鸡鸣狗盗之辈无所遁形,拜官自首的人不计其数。其中一度逍遥横行的“侠盗”阿鸠更是洗心革面,受招安,做了扬州城新任总捕头,下辖数百皂隶,风光一时。
话说这日,吃过花酒,摸过牌九的阿鸠儿领着八九条爪子巡街,那些觅食的宵小们见到鸠爷,纷纷避让,更有不少与他有交情都上来与他打招呼。
有一个外号叫“钻地鼠”的瘪三刘磬曾经向阿鸠儿学过牌术,如今阿鸠儿飞黄腾达了,他死皮赖脸地粘着阿鸠儿的大腿,溜须拍马之余,还死活号称自己是阿鸠儿的关门弟子。
阿鸠儿喜欢受人追捧,竟然就顺势认下了刘磬这个徒弟。今日刘磬见到师傅大人摆驾出巡,作为弟子如何能不前来叩拜请安。
阿鸠儿正志得意满,不意又见到刘磬那张肥脸,干笑两声,摸着刘磬的脸说道:“好徒儿,你倒是消息灵通。”刘磬满面堆笑道:“师傅到哪里,磬儿自然要随驾伺奉。”
阿鸠儿哈哈大笑道:“很好,你很好。今儿市井里有什么趣事,说给爷听听。”
刘磬神秘地四处张望一番,故作神秘地从怀里掏出一件晶莹剔透的物件,低声对阿鸠儿说道:“师傅,您请看,好东西啊!徒儿都不舍得出手,专留着孝敬师傅。”
阿鸠儿接过物件一看,这是个团云玉如意。巴掌般长,一指粗,做工精细,上有雕凤图案,突起处又有一条栩栩如生的玉龙盘旋其间,此时日头不好,可是这个玉如意却是流光溢彩,照应得阿鸠儿惨白的小脸五色斑斓。阿鸠儿不像刘磬如此孤陋寡闻,试问天下间又有几人能作出这样奇妙的玩物,他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兀自安慰自己道,但愿不是那个人。
他翻过玉如意,伸手去扣柄首后的隐蔽处,心儿疙瘩一跳,他摸到了一个小小的突起,而正是这个突起几乎将他吓得瘫倒在地。犹豫片刻,他还是咬牙按了按那个突起。
此时他的周围已经围上着那九个手下,他们在见到刘磬时便已经知道了阿鸠儿大约是要和这个便宜徒弟商量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他们十分自觉地替头儿做起了望风和驱赶好奇群众的工作。同时他们也明白非礼勿视的道理,虽然听见那声清脆的“咔嚓”声时,他们每个人都好奇心痒,可是作为有职业道德的喽喽,他们还是强抑心中的好奇,做好本职的望风工作。
在听到玉如意的动静时,阿鸠儿就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伴随着缓缓流动的光泽,玉如意的柄首打开,一展内里玄妙。
阿鸠儿对照着玉如意内的小字默念道:“嘉靖二十三年春,受吾皇万岁所托,于古风亲制玉如意一柄,恭祝平乐公主圣诞,并藉此祷祝上苍,永保皇女国讳朱闺讳月盈身体安康,承顺天运。雅韵子恭制——古风居!”阿鸠儿顿时目瞪口呆,手足禁不住也颤抖了起来,冷汗如瀑雨一般往下落。
刘磬看着阿鸠儿满头大汗,浑身颤抖的模样,还道阿鸠儿是因为第一次见过这样的瑰宝,心情激动所致,至于为什么阿鸠儿第一次就能知道这支玉如意的机关,刘磬倒没去深想。他暗笑:“师傅呀,师傅,也有你没见过的宝物么?”不由有些得意洋洋。
阿鸠儿虽然是黑道中人,却也是个消息灵通的贼,宫里的形势,连行走的商贩都知道一二,何况他这个整日要仰官府鼻息讨生活的梁上君子呢。平乐公主是谁?朱月盈是谁?全大明的人都心照不宣了,当然,像刘磬这样没心没肺的人是个例外了。正所谓空穴来风,宫里为了这件事斗得死去活来,自然有小道消息将个中内幕传了出来。大明的百姓们早就听说今上对太子非常不满,又亲昵自己的小女儿,再联系那年闹得沸沸扬扬的江南狂生案,傻子都明白今上的意图。这么说罢,今上若是要效法唐洲的故事,平乐公主就是大明的武则天。就算今上没有异储的心思,凭平乐公主受宠的程度,她完全可以依附在父皇的羽翼下,培养一批势力,做个实权的长公主。
刘磬这个不长眼的东西,竟然偷了在未来极有可能只手遮天的平乐公主的贴身之物,这不是找死么?何况这个玉如意显然不是普通的玩物,阿鸠儿知道,权贵家庭的孩子从小就要取一件代表富贵的东西寄寓长辈的关爱。特别是是女孩子的寓物,将来是要送给自己相公,表寓依附之意的。如今平乐公主的寓物教刘磬摸来了,这还了得!
如果刘磬今日不是将这件赃物用来讨好阿鸠儿,阿鸠儿定然要杀他灭口,连带身边的九个手下都不放过,再找个替死鬼,将这场灾祸顶了去。只是刘磬一心讨好,阿鸠儿反而下不了手了,而自己的九个手下并未回头看一眼,显然没有明白个中玄妙,阿鸠儿当然也不是嗜杀之徒了。
一番计较,阿鸠儿放弃了杀人灭口的念头,眼中的凶光渐退。刘磬哪里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几个来回,还滔滔不绝地表功,反复说着得手的经过。阿鸠儿闻言大急,这个刘磬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大庭广众之下,便把这杀头罪过自己便交代出来了,阿鸠儿又急又恨,几次要出手击杀刘磬,掌臂也几张几弛,不过几次他都放弃了。不过从刘磬的口中,他知道了整件事情的经过。而正是听完了刘磬的陈述,阿鸠儿才最终放弃了杀死刘磬的想法。
话说刘磬刘哥哥前些日子手头有些子紧,多日未有入项,因此他打算避开阿鸠儿捕头的辖区,到应天郡的南京好好干上几票,一者添补亏空,二者练练手儿,不让大好手艺长久荒废。他始终都觉得阿鸠儿的这份公差做不长久,很快扬州城又将是他们师徒联手整治的天下了。
故而前日清早,刘哥哥就收拾行装,直奔南京而去。
来南京的两日里,因为刘哥哥手艺高端,身手敏捷,偶又功力爆发,超常发挥什么的,他竟然赚了个盆满钵。这可真是出了刘哥哥的意料,满心欢喜之余,刘哥哥不免惴惴于盗窃的数额过大,就打算再干上一票,然后远窜扬州。
说来真是时运当红,刘哥哥出窝点,一抬头,就见到一对肥羊。
前方不远的集市里,两道娇小的身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上好蜀缎,啧啧,一看就是哪家富公子耐不住深院寂寞,跑到民间采风来了。老刘我做了二十年的贼,也没见过这样不通俗务的人,竟然把蜀缎浆染成灰色,想蒙混于市井么,可惜呀,可惜呀,福建御洋华行舶来的番邦精致染料,又岂能与土料混同。你们两只小肥羊遇到老刘我这样识货的人,只能怪你们命歹了”刘哥哥这傻屌真的不适合做贼,还没开工,先屁话连天。就因为他的这个毛病,向来崇尚合作的扬州贼道中的老人都不愿和他联手,就是新人被他拐带两次,后来也是唯恐避之不迭。
好在那两只肥羊很讲义气,并没有因为刘哥哥空耗时间弃之离去,而是流连于首饰摊前,就像是专等刘哥哥下手似的。刘哥哥望着那两个娇小玲珑的身影,看着两个大男人为了一件首饰欢呼雀跃的模样,不由吐了口唾沫:“出门没拜神,遇到两个兔哥儿,晦气!”
不过义愤归义愤,想要消灭伪娘子的正义是无法给他鼓鼓的荷包带来锦上添花的满足的。
刘哥哥鬼鬼祟祟地来到二人的身后,也装模作样的去挑拣首饰,同时还偷眼去瞧两个少年公子。一看之下,刘哥哥乐了。
这两个哪里是男子,分明是两个女扮男装的娇小姐嘛。
刘哥哥先见其中一个相貌柔美,眉目间却英气飞扬,形容举止颇见气度,十分自信。刘哥哥便知道这个女子不好惹,于是将注意力放在另一个女子,这一看不要紧,刘哥哥一颗久久寂寞的英雄之心险些就叫那女子勾引了去。
此女年约豆蔻,虽身量未长,却已显窈窕姿态。香娇玉嫩,秀靥生辉,顾盼间,目含春水,温柔秀雅。她虽身着男装,却难以掩饰宛然天成的婀娜娉婷,举止间又别有风姿,威严而平和,这是非大贵之人难有的骄傲。
刘哥哥竟然一时失神,反教那两个男装女子越过他,渐渐而去,眼见就要离开他的视线。刘哥哥是个有职业道德的贼,怎能让两个如此美丽的肥羊女子失望离去呢?
于是乎,刘哥哥自然要从那个勾人魂魄的小妞身上掏一件纪念品。说来好笑,当刘哥哥得手后准备离去,却被那两个小妞拦住了。
刘哥哥这次真是丢尽了扬州贼道中人的脸,做为一个技巧娴熟的贼,他的钱包竟然教受害人拾到了,太丢脸了。
所以今日刘磬往事重提的时候,自然要省去这一细节,可惜呀,可惜,刘磬哪里想到,他会因为这样一件小小的疏忽而丢掉性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