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行挟小皇子一路向南出了京师,不敢走大路,专拣偏僻的小路走,避过不少追兵。这日,他来到分叉路,前方两条路,一通湖北,一通江南。魏行想道:“侯爷既然要我将小公子送往武当山通天观,定然与武当山的道长有旧。这般道理我都明白,那些魍魉觊觎侯爷日久,又怎么会不知道,现下他们怕是已经在京城通武当山的路上布下天罗地网了。我若径望武当山去是自投罗网,疏为不妙。待我且给他们来上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将自己的头巾摘下,扔在了通湖北的那条路上,自己却投江南而去。
魏行前脚方走,后头烟尘滚滚,自京城方向追来一批劲装的男子,人人械刃在身,一看便是江湖人士。这些人来到分叉路口纷纷拉住缰绳,一粗壮大汉低眉对一老者拱手道:“李老师,下面该望哪里去,还请老师示下。”老者是江湖一等一的剑客,名叫李炙,年纪青时以一手快捷绝伦的‘快剑’扬威江湖,花甲以后便金盆洗手,隐退江湖。此次李炙为了报答张皇后母家三十年前的救命再造之恩,毅然出山,‘快剑’重现江湖,许多江湖豪客慕名前来助拳。张皇后给他们下了死令,务必要除去魏府余孽。这一路追来,魏府余孽没除去,还教魏行那厮暗算不止,折进了许多好手,此时李炙心里正急哩。李炙谨慎地说道:“你们四下搜搜,看有什么迹象可寻?”
众人唱了喏,便四散搜查。忽然一人高声叫道:“这去湖北的路上有一条头巾。”众人皆道:“定是望武当山去了。”李炙冷笑道:“这分明是调虎离山,那厮一路来都是狡猾多端,做事小小心心,唯恐被我们查到一点把柄。这次怎么就这么大方,留了这么大块的头巾在路上给我们查。”众人信服道:“还是李老师有见地,不比我们粗人。”李炙领了众人望江南去,他也狡猾,拣了几个粗壮孔武的汉子,打着明晃晃的旗号向武当山追去,故意做给魏行看,教他松懈。
诸人一路追,追到秦淮岸边,前边有一处官家哨卡,几个军人歪歪地靠在门边聊天。李炙上前示出张皇后给的官家引信,那几个军健何时见过这样体面的东西,满脸谄笑道:“这位老大人是兵部的贵人,我等给老大人请安了。”说罢带着身后兵士疏疏懒懒地跪下。李炙也不下马,鞭指那个兵头问道:“今日可有一个老头背着小孩过这里?”将魏行的身高外貌说了一遍。谁知那兵头没听完便点头道:“回禀老大人,那厮刚过去。我等见他神情尴尬,怕走了朝廷的犯人,便盘查了一番,谁知那老匹夫做贼心虚暴起伤人,我们几个打他不过,被他打了一通。”李炙点头道:“你们做得好,那正是走漏的朝廷侵犯。好在走得不久,他望哪里去了?”那兵头道:“那厮问了码头所在,便急匆匆地走了。”李炙猜道:“他这是要走水路呀。若让他登了船,我等较他舟马之利顿失,从此休想再追赶上他。”急向后一招,率先纵马而去,几个军健要讨赏钱,都被李炙一鞭一个扫飞。众人呼啸而去,留下一片狼藉的哨卡,那兵头一边吐沫一边连呼倒霉。
兵头絮絮叨叨地骂了一阵,却见哨卡门前立着一个僵硬的身影。他心情烦躁,又瞧那人不顺眼便上前去寻那人晦气。近前一看,兵头立时双目圆睁,许久才歇斯底里地喊道:“鬼啊--!”喊声嘎然而止。冷风扫过哨卡门前,那道黑影单手提着软趴趴地兵头桀桀怪笑着,在兵头那死不瞑目的双眼里蓄满了恐惧……
李炙领着诸人来到一处荒郊野地,过了这段,前方便是码头。众人心急切切,马儿也不爱惜了,几个人马鞭都抽断也不理会,挥掌便打。那些马儿被打得哀嘶连连,更是不顾性命地往前冲。谁知那些马儿来到一处林木前都嘎然停下,由于先前冲得太快,许多马儿前蹄折断,马身便贯到了地上,眼见是活不成了。那些豪客都是有身手的人,在马儿跌倒前纷纷翩翩跃到一旁,却见幸存的马儿栗栗战抖,神情恐惧地对前嘶吼。
李炙抽出长剑,往前走了几步,那些江湖豪客也捉刀刃在手,紧随李炙身后,众人发现林荫立着一个道人。那道人僵硬地走过来,只不过这落在众人眼里难免引起诸人诧异,因为与其说那道人是走,不如说是跳来得贴切。
那道人跌跌撞撞地来到众人身前,李炙定睛瞧个仔细,吃惊道:“这还是人么?”再看身边诸人,也多有打赌不信,诧异不止者。原来那道人的打扮与那袭击魏府的尸鬼行道人一般无二,只是这个道人的长相更加丑陋。这些江湖众人也是经历过无数风浪,见过不少大世面,却还是被那道人吓住了。
李炙壮胆问那道人道:“道长何来?”那道人略撕开他那干裂发紫的嘴唇,怪笑道:“贫道特来取人性命。”声如夜枭,尖锐难听。众人一阵骚动,驴鼻子老道此话分明是冲着诸人而来,一条彪形大汉越众而出,指着那道士骂道:“叵耐尔甚!你个野道士就敢在此处叫嚣,小瞧天下英雄甚矣,老杜我就是不服!话已说下了,今日你好歹得留下个说法。”李炙见那大汉正是山东杜门‘小太岁’杜龙,这厮最是暴躁,若非李炙一路上压阵,还不知道他要闹出什么乱子。杜龙口中的‘说法’李炙是知道的,江湖规矩便是,强者为尊,斗败的一方若是多话则断舌,多事则斩首,犯禁地则砍脚。杜龙之意极明,分明是要那老道断舌。
李炙也有意试探那老道虚实,便由得杜龙这般胡闹。李炙见那道人注意杜龙,心中一喜,趁机运功去探那老道,谁知气机到了那老道的身旁便自然绕开,李炙越使劲越发觉得那老道深不可测。忽然惨叫声传来,李炙回头一看,杜龙死了!他的头被人砍去了,鲜血咕咕地直冒出来,尸体还在不停地抽搐。不止李炙,众人都瞧见这边的景象,大家奇怪道:这是怎么回事,杜龙怎就死了?
李炙急回头去看那老道,却见杜龙的脑袋被提在那老道的手里,只是此时老道的另支手多提了把漆黑的长剑,剑头还滴着血呢。李炙眼前发晕,心里十分害怕:“这厮怎么就杀了杜龙,老夫可是一直在瞅着他呢。常闻世间有剑仙之流,纵身日行八万里,飞剑斩敌于九霄之外。莫不是今日我等大限,将要死在这飞剑之上?”李炙越发害怕,心如擂鼓,惴惴不安起来。那老道挽剑划地,就着剑尖上的鲜血,在地上勾勾画画了几笔,李炙见那是个古怪的符咒,心里更是骇然:“这道士怕不是妖怪化的?”身后已经有几个人反身逃跑。老道将剑插在符咒的正中心,一股黑气冒了出来,地面以符咒为中心,咔咔裂开五道口子,五条铁棺材从地底飞了出来,悬在老道的身旁。那些江湖汉子如何见过这些,心慌意乱之余,先是几个人逃命,到后来便一发不可收拾了。李炙也心生退意,却听那老道桀桀笑道:“逃吧,逃吧,一个都逃不掉。”
李炙一听脚就软了,连逃命的力气都没有,纵横江湖多年,他此时方知绝望的滋味。他其实很后悔为张皇后做了许多违心的事,又怕自己落到这老道手里不免要受折磨,不禁惨然一笑,环顾众人娓娓道:“老夫此来是为报皇后私恩,不想竟连累诸位英豪,老夫心里有愧。”周围诸人忙道:“李老师何必如此,江湖同道向来是同气连枝。”李炙苦笑道:“今日事急,诸位请各自逃命去吧。老夫平生唯有三大憾:一憾不曾杀尽天下贪官佞臣,二憾三十年前不得舍生取义,三憾临老来仍助纣为虐。一憾一剑,聊以自惩。”说罢三剑贯胸,血喷如注,仰头倒下,已是死去。
在场诸人见李炙一死,唏嘘难过之余更加慌乱,纷纷作鸟兽散,各展神通逃命去了。那老道将一切瞧在眼里,也不去拦,阴阴说道:“逃不了,逃不了。”一捻诀,五条铁棺材盖子打开,里头飞出五道身影,迅捷无匹地向逃命诸人追去。
那道人转身望了望那码头,一条船正缓缓驶向远方,他嘿嘿一笑,听着身后此起彼伏地惨叫声玩味说道:“想和贫道争那天生九灵之体的小子,岂不是闻:宁与仙斗,莫与鬼争。真是一群痴人。”
魏行一路躲躲藏藏,直到上了船心才略定。这艘船驶往江陵,此时船上除了魏行,还捎带了两位客人,一道一儒,似相携外游的方士。艄公扯嗓唱起,将船桨摇得狠,只见叶舟破清波,重山逐退浪,江风凉凉贯进舱来。魏行怕小皇子着凉,,将小皇子紧抱在怀,这孩子也乖巧,不哭不闹。魏行惴惴道:“一路上极为安静,从没听说过有不踢不闹的孩儿,小公子莫不是被俺闷坏了?”急忙打开襁褓一瞧,小皇子呼呼睡得正好。魏行松了口气,闲来无事,倚在船边勾栏处看两岸风物,真是一派繁华,后人有诗赞曰:“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粉影照婵娟”。
那一儒一道相对而坐,却是静得出奇,半天无话。魏行十分好奇:“这两人也奇怪,四眼相对坐了这么久,也不说话也不动,就似有甚深仇大恨要解一般。”忍不住去看那两人,那儒士青发披肩,将脸盖住,侧面瞧去看不真切。他穿着一袭平常儒服,腰悬玦玉,望那一坐,体态自然,气息隐伏,常人若不仔细,多难注意这儒士。魏行又偷眼去瞧那道士,仙风道骨,小髯齐鬓,神色间正气凛然。魏行见他头缠紫阳头巾,身着紫黄相间的仙褐法帔,腰挂一口龙泉宝剑,上有宝石七星分布以雕饰,脚蹬云靴,暗暗道:”竟然是个有身份的天师,只是这两人瞧得有些尴尬。也不知与那妖道是不是一伙的?“
道士觉察道魏行在偷看他,转头对魏行点头一笑,魏行被唬得讪笑。道士忽问魏行道:“敢问贤兄,何为妖道?”魏行大惊道:“你晓得我心底想什么!”道士微笑不语,魏行道:“你是什么人,你和湘西尸鬼行是什么关系?”道士摇头道:“我是一个云游四方化斋打火的穷苦道士,不知道什么湘西尸鬼行。梁兄,你博闻强识,是否识的得贤兄口中的湘西尸鬼行?”那儒士看了魏行,目光平和,魏行顿觉浑身暖洋洋地,如沐春风一般,梁姓儒士道:“徐道长闭关许久,不知道这湘西尸鬼行也属正常,不过是由一伙遭正派唾弃的邪魔外道纠集成的邪门,其门人嗜杀好屠,修的是至阴的邪门功法,干的是杀盗紫河车,攫取他人元婴的不良勾当。门内至高无上的鬼王其实你我都识得。”徐姓道士疑惑道:“哦,我等虽不是至正之人,但也心性纯良,何时认下这阴邪的朋友?”
魏行听说二人竟然认识湘西尸鬼行的大王,心道:“这可不好,才脱虎口,又入狼窝了。”不禁忧心忡忡。儒士摇手道:“哪里是朋友,若说我梁某认下这不肖的朋友还说得过去。徐道长嫉恶如仇,如何会与这样的东西交往?道长可还记得百十年前,你我赴约在京城流苏轩斗酒时打坏过一只吸食人血的僵尸王?”道士偏头一想,歉意笑道:“许多年前的事,实在记不住了。”儒士取出一支竹扇,展开一摇一摇,魏行只觉清新竹子香气扑鼻而来,连带急急贯入船舱的江风都变得徐缓可人,魏行大感惬意不禁道:“好舒服。”那儒士微微一笑道:“当时不过是举手之劳,以道长之身份如何会将这点小事记挂在心。道长逼那腌臢东西立誓不再为恶,它虽出身不好,竟也是不食言的性子,自那时起果然收敛不少。哪怕是现在它自称一派之主,也常常敦教属下不可杀生为恶。只是下面那些不自律的东西瞒着它乱来,它又要化魃,没心思治理教务,这才让下面的人坏了名声。你是知道,它若化魃,便登尸仙之位,与你我同份。既是道友,它自又不为恶,我等又何苦去坏它好事。今日若是它自为此恶事,老夫虽手段平常也定要断了它登仙的念想。”
道士冷笑道:“我想起来了,那时若不是你拦,贫道早就一剑斩去它的尸元,便不会有如今的事。”儒士道:“同为修仙之人,何必定要置人于死地,得饶人处且饶人。”道士不屑道:“那东西也算人?你就是心软。”儒士感叹道:“是啊,若非我心太软,何至于如今的窘境。”
道士张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魏行闻二人所言,只觉十句中八句不得要领。道士问魏行道:“你怎会认识那些外邪的修真人物?”魏行道:“俺家侯爷便是遭那妖道的祸害,现在生死不明哩。”说罢将魏府所发生的事情模棱两可地说了一遍,留心隐去小皇子的身份和此行的目的。
那道士一听,顿时怒发冲冠,戟指怒目道:“好个湘西尸鬼行,竟将手伸到俗世了,它果然没将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姓梁的,你现在怎么说?”儒士苦笑道:“还能如何,少不得要陪你走上一趟。据这位贤兄所言,那魏家父子定然是哪家山门的俗世弟子,既是你我后辈,就到京师帮他们一把。”
道士看了看襁褓中的皇子,又表情古怪地盯着儒士看了徐久,忽而对魏行说道:“你怀里的孩子是天生九灵之体,虽修仙无望,却是极佳的鼎炉,许多邪门歪道觊觎着他呢。我且为你卜上一卦。”他掐指一算,吃惊地看了看儒士,儒士笑着转过头去,道士又看了看魏行,表情古怪地说道:“我还想帮你一把,不想已有高人先做了。”
魏行不知他所言着何,又时时揣测二人身份,对二人所说的话也是将信将疑。好不容易到了江陵地界,魏行抱拳道声:“就此告辞。”飞也似地逃下船向江陵城奔去。看着魏行狼狈的模样,船上二人都哑然失笑,儒士两手一摊,无奈说道:“你瞧,帮了人也得不到声好的,可见好人难当。”道士叹气道:“那小娃娃与你我都有些因缘,只是不想他与你我会在此处相遇,却是天意。只是他怀里的那个东西命犯煞星,于自己没事,只是连累了身边人。”儒士怅然道:“老夫思他想他,却无法帮他助他,因果轮回,业报不爽,一切都是天命。逆天改命的事你我都做不来,那孩子命该丧于此处。这阴阳轮回之道,阴司是备注加锁的,你我纵是有心,也只能望而兴叹。老夫能做的唯有保住他的元神,让他下辈子投个好人家。”道士道:“只能如此。”说罢长袖一拂,雾锁横江,云雾散去时,船早不见,唯留下一江淼淼东水……
魏行快跑一路,回头瞧那船不见,顿时松了口气道:“天幸总算是避开他们。”他怕走得匆忙引起外人注意,便放慢脚步,一路迤逦进了江陵城。
江陵,又名荆州城。其南临长江,北依汉水,西控巴蜀,南通湘粤,古称“七省通衢”。唐时杜工部有诗赞之曰:雄都元壮丽,望幸欻威神。地利西通蜀,天文北照秦。风烟含越鸟,舟楫控吴人。未枉周王驾,终期汉武巡。甲兵分圣旨,居守付宗臣。早发云台仗,恩波起涸鳞。备言一时之盛。
魏行到一家偏僻客栈打火,又向小二讨了间房,次日平明到马市胡乱买了匹脚力,快马加鞭就望武当山赶去,行不几日,已然来到武当山脚下。
他抬头瞻望,但见方圆八百里,高险幽深,飞云荡雾,磅礴处势若飞龙走天际;灵秀处美似玉女下凡来。魏行点头赞叹道:“人常道武当山是‘亘古无双胜境,天下第一仙山’,我以为是虚妄客套之词,今日见来竟是名副其实。”
魏行连日奔行都不曾感到疲惫,此时大功将成,反而觉百般倦懒袭上心头。晕晕沉沉,他来到一处茅屋前,门板外斜插一支扫帚,魏行大喜道:“正好吃酒,将息一晚再上山罢。”没头没脑就闯进去。
这是一片小酒店,前堂吃酒,后面几间茅屋供主人一家居住,偶有剩余便租给羁旅人住,也能换得几个宿资。店主人见来了新客,殷勤地迎上来,魏行踢开一张桌前的条凳,将小皇子绑在怀里,长剑等一干行李都堆在桌上。
店主人道:“客官从何处来,要望何处去?”
魏行摆手道:“不干你事,你休问。有好牛肉切上两斤,烧酒也烫来。”
店主人点头哈腰退下去。魏行闲来逗小皇子顽了一会儿,酒肉都上好了。他也是饥饿难耐,用手抓着牛肉就往嘴里塞,酒喝了几盅,反而勾起腹中酒虫,连酒盅都一干抛开,提起酒壶便灌。连吃了几壶酒,叫酒家添几样下饭的菜,就着吃过饭,魏行已经是糊里糊涂了。他一手护着怀里的襁褓,一手撑桌案道:“酒家,赶紧扫洒,匀间房来,俺要住店。”满嘴酒气,一副醉醺醺地模样,不用他说,店主人便知这样客人是要住下的,早在魏行吃酒的时候他就让浑家去扫洒空房了。
魏行等得十分困,便趴在桌上呼呼睡着。
次日魏行稀里糊涂地醒了过来,惊慌中一摸小皇子的襁褓,一颗悬着的心方落下。魏行收拾停当,找店主人结账却听店主人推辞道:“客官见谅,今早有一位带斗笠的道爷替客官付过了,小人不能再收。”
魏行好生奇怪,可是转念一想:“许是季道长派来接应我的道兄,他见我不省人事,不好叫我,便为我打点了一下。我可不能教季道长久等。”告别店主人便上武当山中去。有分教这一去是:此来没见长生士,此去又惹生死劫。
魏行信步徐徐地蹬上石阶,已见蜿蜒而上石阶的尽头,隐于云深雾绕中的正是朝天观。魏行运起气功,加快脚步,一路如履平地向朝天观去。
眼见朝天观近在眼前,魏行喜不自禁,几步跳上,一脚就往门里踩。忽然传来阴冷的笑声,魏行打了个激灵,眼前的朝天观不见,身后的石阶也消失。四周大树环绕,魏行身处一处悬崖,他的一脚踏空,惊得他冷汗淋漓,慌不迭地收住脚。惊魂未定,身后又传来冷笑声,他一回头,竟是魏府遇见的湘西赶尸行的妖道,魏行苦笑道:“竟然被他追到这里来了。”魏行情知逃不掉,索性正视他,他又发现此道士又非彼道士也,穿着与魏府那个一般无二,就是更为丑陋。
妖道撕开他那干紫的嘴唇,沙沙说道:“昨日睡得可好?”声若夜枭,艰涩难听。魏行吃惊道:“原来是你!”妖道桀桀笑道:“不是我又是谁,看在你和师兄相熟的分上,我请你也应该。原想就在那时劫了天生九灵之体的娃娃,又觉得不好顽,便作罢,我是要从你面前劫走才觉得好顽。想来你也是知道我的手段,若不想尝那万鬼噬魂的苦滋味就把那孩儿交给我。”他伸出枯如干骨的手,浑浊无神的双眼里瞧不出一丝感情。
魏行抱着小皇子退到悬崖边上,妖道随即逼了上去。眼见魏行迟疑不决,妖道有心要吓他,伸手一招,一支骨杖摇摇,顿时天昏地暗,四周鬼哭狼嚎地聚起许多厉鬼阴魂。魏行面色不变,朝身后的悬崖探了一眼,云翻如浪,十分幽深,他暗忖道:“侯爷待我亲厚,故将小公子交予我。今日小公子若自此从我手里失去,我又有何面目去见侯爷?这妖道阴险诡怪,定是个毒恶无良的货色,小公子若入了他手定是个生不如死的下场。我观这道悬崖高深,人若直接跌下去定死无疑,只是我若将小公子紧护在怀里,纵使跳下去,我固然是死,他或有一线生机,纵使无效双亡也只怪我辜负侯爷的信赖。”
妖道见魏行面有戚色,自以为得手,洋洋自得地想道:“待骗取九灵之体,我就将这老儿的元神炼成驭鬼,日日折磨。”又见魏行泪流连连,决绝后退几步,妖道恍然大悟,暗叫不好,伸手要去拉魏行,却被魏行身上发出的一道青色真气打得连退几步。妖道遥空叫道:“哪位高人坏湘西尸鬼行的好事!”空山回响,显然无人,妖道兀自惊疑不定。
魏行抱着小皇子转身一跳,直直落了下去。正是:谁说草莽无恩义,今有魏行护主死。沧海桑田千年逝,为此事者还有谁?
魏行掉到山崖突石上碰了一下,命就去了半条,弥留之际又被崖山的怪松擦着脑袋,顿时脑浆迸溅,襁褓也脱手落下崖去。他死不瞑目,圆睁招子盯着襁褓落入翻滚的云浪中,满腹不甘和着斑斑血泪滴落,只是云深之处无人晓得他的心事……
那妖道架起黑云要去抢救那襁褓。也是朗朗乾坤,报应不爽。话说这武当山中有一神仙聚集的去处,门人对外自称是“隐仙派”。自诩是玄门正派,最恨的便是那些邪魔外道之徒,门中弟子出外游历时又常把除魔卫道引为己任,故保得此地一境许久安宁。那妖道施放邪术,引得此间天地阴阳失衡,教那隐仙派的长老察觉。他掐指一算,得知此间有妖魔作祟,唤来门内执法执事龙虎堂堂主静平道人嘱咐几句。
这静平道人不静也不平,是个暴躁的人,执法极是严厉,平日里门内低辈的弟子都怕他。今日他领了长老匀旨,驾起祥云来看究竟,远远便看见一妖道驾着黑云要向他迎来,这还了得!静平道人顿时火冒三丈:“好啊,这些邪魔外道现在越发放肆起来,撒野都撒到我‘隐仙派’山门来了!若不叫他见见我的手段,如何能教他们知道邪不胜正的道理,又如何一泄我满腹怒气!”他拿出一支金笔就朝那妖道抛去,那金笔遇风化作点点金光,金光一聚拢作一条极大的金龙,法身灿灿,当头向那妖道脑袋咬去。那妖道矮身躲了过去,却被龙爪抓着后背,惨叫一声,化作一团黑雾鼠窜而走,临走时还在山崖上绕走两圈,似极为不甘。
静平道人赶走了妖道也洋洋得意地回去覆旨。
话说那小皇子一直跌到谷底,眼见就要撞上土地,从此人世间再无小皇子此人,一团紫气冲出襁褓,托住襁褓晃晃落在谷底。此谷绿树成荫,花草茂盛,山崖间一道如练瀑布奔腾而下,谷中有一碗湖水,一派奔流汇活水,素花戏锦鱼的好景象。四周更有高低错落的矮山碎岩,诸多珍禽异兽游戏于清泉白水之间。
那团紫气遥空一划,变作一美丽少妇。这少妇正是魏断锁在冥玉中的阴魄,只因炼化了小皇子的那滴混沌心血,不仅脱去恶相,还修出了灵智,就连生前记忆也恢复大半。她捡起襁褓,瞧着小皇子道:“我只炼化他一滴血就能如此,若是吃了他,我岂不是可以重塑人形,去见我那可怜**了。”所谓恶向胆边生,这阴魄活着时也是个明道理的人,只是此时再难自抑,提起利爪便去抓那小皇子。
五指如钩,径向小皇子心窝划去。
僻静的山谷里忽然响起了婴孩的啼哭声,一滴血泪凭空落下,滴在平静的湖面上,引得满湖涟漪。原来,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