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生
霍寻早上醒来的时候天色微微发亮,他躺在草丛里,身上盖着自己的大氅。顾镜辞已经醒来,她侧坐在湖边上洗了把脸,转过身看了一眼霍寻没有出声。
“可有哪里不舒服?”霍寻关切道:“我昨天把你拉上来的时候你浑身都在发抖,所以才……恩……镜辞,你没事吧?”
顾镜辞与他对视,四目相对,仿佛有什么在眼神的交汇瞬间默默流淌着。她低着头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霍寻急着站起来,却是浑身软的没有力气。他无力地跌坐在草丛里,道:“我退兵以后,听见斥候来报说你跳崖了,我就一路追过来了。还好,山崖下是一滩湖水,我就把你捞上来了。”
顾镜辞望了望那泉水,眼里倒映着一片湛蓝。她双眸微抬:“你为什么要退兵?”
“你不知那是多好的机会?”
“赌上所有人的性命为我一个?”
“霍寻,上一辈子犯过的蠢事,你这一辈子还要再犯吗?”她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出来。
霍寻扯动着嘴角,望着顾镜辞的目光炙热而温暖:“镜辞,我答应过你父亲,我会把你平平安安的带回去。至于其他,我会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跟你解释。”
“霍寻,你会发现我是一个根本不值得去爱的人。我已经不相信,也不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了。我累了,也不想去爱了。”顾镜辞的声音沙哑而沉重着,她像是一个已经累极了的人,顾镜辞回头一声不吭地走开。霍寻望着她的背影忽然之间眼眶红红的。好像很多年前,也是这样,她默默地离开,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过。他站起来,拖着疲惫的身子追上她,顾镜辞感觉到身后的动静,默默地加快了步伐。
忽然,沉闷的声音落在耳朵里,带着一声吃痛的呼声,闷闷的。顾镜辞忍住心中的情绪回过头去。霍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再也没有动一下。
心头的慌乱蔓延滋生,顾镜辞回身跑过去扶起他。霍寻额头撞到了一块锋利的石头,一道口子从前额撕裂开来。顾镜辞急的要哭出来,怎么拍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她哽咽着说:“霍寻,霍寻,你醒醒……”
巨大的慌乱席卷心头,眼泪“唰”的落下了,那滚烫的泪,不断地灼烧着她的心。
“别哭了,镜辞,我已经感觉到了。”霍寻瓮声瓮气的声音带着无比的真诚,尽管闭着眼睛,嘴角却还是绽放出一个十分温暖的笑容。
顾镜辞一时不知是哭是笑,霍寻摸着额头说道:“还真是摔得有点痛,不过这都是为你摔得。镜辞,我现在头很痛,你要扶着我走了。我告诉你,没有我你也走不出去这大漠。”
“你要不要试试看?”顾镜辞气呼呼地拧了他一把。
“嘶……”霍寻蹙着眉头,面部表情十分痛苦,他一本正经道:“我四岁就会骑马了,五岁就认识天上所有的星星了。小时候在这沙漠里迷路自己一个人靠着天上的星星走出去了,你不信我?”
顾镜辞问道:“你是在边塞长大的?”
“我们家世世代代都在这里驻守,”霍寻指着前面那个湖,笑道:“你看那个湖,那个湖叫月牙泉。”
顾镜辞嗤笑道:“哪里来的月牙,是我眼睛出毛病了还是你烧糊涂了?”
霍寻扶着她的手臂要坐起来,顾镜辞一个重心不稳摔在他的胸口。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霍寻的手若有意一般搭在她的腰上,漆黑的瞳孔里仿佛烧着一团火一样,热烈的气息带着危险,却如一个巨大的漩涡一般引诱着她靠近。顾镜辞听着他胸口清晰而有力的心跳,忽然觉得十分安全。她抑制住自己荒唐的想法,脸“噌”的一下烧到耳根子。霍寻低低笑着:“你还不打算起来,是要贪图我的美色吗?”
顾镜辞一手撑着地要起身,霍寻忽然扯住她的手把她扯回来:“镜辞,你知道我的心的,是不是?”
“你别胡说了……”
霍寻躺在地上望着天空,他随意地笑了笑,把那句想了两生的话说了出来:“镜辞,那我现在说一遍?我想和你共度一生。明白了么?”
顾镜辞并未说话,把霍寻搀扶起来:“不是要带我去看月牙泉吗?走吧。”
从小山上望去,那的确是一弯湛蓝色的月亮形状,与荒草丛生,遍地荒芜的大漠形成鲜明的对比。那蓝色带幽幽的光芒,像是最璀璨的宝石一般耀眼夺目。“月牙泉,不愧是大漠中的奇观。”顾镜辞感叹道。
霍寻微微一笑,叹道:“走吧,大漠里面好玩的东西还多着呢,不过可怕的东西也很多——比如,正在搜寻我们的匈奴大单于,伊卓。他简直是一条剧毒的响尾蛇。在没有出去之前,我们随时有可能被他抓走。我单枪匹马的,可打不过他。”
“伊卓的确很聪明,你有办法一举击败他吗?”顾镜辞担忧道:“你还笑,等你回去了,你看陛下怎么惩治你。说不定现在那些傅丞相的门生脸奏章都写好了,就等着你回去秋后问斩了。”
霍寻好整以暇地对着顾镜辞笑着,那笑容温暖而闲适,像是说着不关己的话:“是吗?要是我真被皇帝斩了,你会不会难受?”
顾镜辞顿了顿脚步,“那就等你被杀之前再来问我吧。”
“皇帝又岂会不知道伊卓的聪明?其实他在乎的不是我能不能一举击垮匈奴,而是大秦能不能打败匈奴,你懂么?”霍寻翻身上马,扶着顾镜辞上去:“所以皇帝一定会派人来增援我们,伊卓吃败仗是早晚的事。至于那些朝臣,他们若是要参我,顶多参一个畏战的罪名。畏战和吃败仗那可是两个意思。”
顾镜辞嗤笑道:“原来是这样,你,畏战了。”
霍寻并不策马,只是随着白马慢慢走着:“霍寻要是畏战了,这世间恐怕还没有谁敢打仗了。镜辞,你知道我上辈子一共打了多少场仗吗?”他自嘲似得笑笑:“大小战役共计七十二次,我霍寻活了三十九岁,杀了不下于百万的人。果然是罪恶深重了,最后活该死在秦烨手里。”
顾镜辞闭着眼睛,听着那话感觉像是有什么卡在喉咙里,十分难受。默然许久,她开口说道:“霍寻,你说这一切的一切,究竟为什么?纠纠缠缠,你争我抢,最后难道不是一切都化为虚无了吗?”
霍寻默然片刻,定定道:“为了心中的信念,信念可以支撑一个人到最后。倘若有一天没了信念,那么这个人倘若活着,也跟死了没有区别。相反,一个人若是感觉信念消失,那么死就是他最后的归宿。”
“那你这辈子的信念是什么?”
“我希望我身边的人都能够过得好,我希望完成祖辈的遗愿,一统天下。”霍寻坚定道:“镜辞,这是我两辈子的心愿,我希望我可以完成它,用上天给我的这辈子时间。镜辞,你若是希望秦烨万劫不复,我一定帮你做到。”
顾镜辞哑然失笑,迎着朔风轻叹一声,“你恨我吗?我误了你的一生。”
霍寻无声地握住她的手:“镜辞,我恨你,真的。我多么希望你回头看看我,我多想告诉你我想一直在你身后保护你。可是你多么残忍,你一次机会也不肯给我。”
顾镜辞感觉到有滚热的泪落下,哽咽道:“快走吧,你的病我真怕……天黑之前一定要找到一个人家,再在野外过夜,我真不敢保证你还能不能回到临安。”
霍寻的手轻轻颤动着,他贴着顾镜辞的头发,微微一笑吗,声如一阵春风,忽而席卷心头:“好,我们快点走。”信马由缰,广阔的天地任他们前行。这样的日子,是他一生都不会想到的。这一刻,他觉得好像没有什么事是放不下的。
临近傍晚,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苍茫大地一望无垠。依着山边,是几间独立的茅屋。住在那里的是一个老妇人和他的儿子媳妇三人。顾镜辞和霍寻说明自己是沿途的商人迷路了,恰逢霍寻得了伤寒,借宿一晚。
次日一早,顾铮就前往宫中去打听顾镜辞的消息。他站在祁王宫门前,等着侍女前去禀报。这是顾铮第一次到祁王这里来,朱红色宫门轻掩着,里面的粉墙黛瓦,恢弘大气隐约可见。他望着那巴掌大小的天空,心想,这就是清婉生活一辈子的地方。
小侍女很快就回来,欠一欠身轻声道:“顾大人,祁王殿下今个儿去傅贵妃那里请安了,不一会就该回来了。宫里只有王妃殿下在。大人若是不介意,就进来坐会儿等等祁王殿下吧。”
顾铮微微一惊,最后还是只得腼腆地赔笑着:“有劳了。”
霍清婉正坐在院中的亭子里煮茶,四周是一片开得正盛的梅花。寒梅傲骨,凌冽的清香扑鼻而来。她披一身白色的大氅,里面是白色绣着点点梅花的应景襦裙。那白色如同天地间最纯洁的一抹雪,动人美丽。顾铮跨步过去,霍清婉脸上不施脂粉,甚至带着微微的憔悴。霍清婉看见顾铮来了,连忙笑着点一点头道:“顾大人来了,慕寒赐座。”
慕寒淡淡的神情,穿着一品侍女的衣服,拿着一张苏绣的软席给顾铮。顾铮略略撇了她一眼,觉得很是熟悉。他躬身施礼,坐下来道:“有劳王妃殿下了。”
霍清婉只是点头,边用小银勺子把茶叶从红色漆木匣子舀出来,道:“顾大人和清婉还用得着客气吗?今日顾大人前来造访祁王殿下,想必是为了镜辞姐姐的事情吧?”
顾铮颔首期盼着道:“正是此事,霍将军有消息了吗?”
“哥哥……”霍清婉低叹一声,放下了手中的勺子:“哥哥前几天倒是给我写了封信,他说他一切都好,草草说了几句也就罢了。哥哥家书一向写的不精细,我也就没当回事。谁知道今个儿一早就传来消息,说哥哥失踪了……”霍清婉忍不住擦了擦眼泪,轻声啜泣:“清婉实在无用,什么忙也帮不上。”
顾铮摇摇头安慰道:“哪里能说是你的不对?霍将军失联的确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只是霍将军熟悉沙漠环境又骁勇善战,一定会没事的。”
“镜辞姐姐这样聪明,也会没事的。”霍清婉擦了擦眼泪:“我们在这了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为他们祈福了。我已经请宫里的高僧为哥哥和镜辞姐姐祈求了福气,他们会没事的。”
顾铮看着霍清婉楚楚可怜,弱不经风的模样,心里五味杂陈。霍清婉给他沏茶,边说道:“这茶是我取了初雪时候梅花上的雪水沏的御前龙井,我听得他们说这样泡出来的茶水香醇甘甜,闲来无事也就学着做一些尝尝。”
“你和祁王一切都好吗?”顾铮沉默了一会,还是开口问道。
霍清婉白净的脸上带着虚假的笑,稀薄的如同阳光下的雪一样,晶莹剔透却脆弱无比:“恩,很好。”
顾铮顿觉好像有一条毒蛇在一点一点占据自己的内心,它獠牙上的毒液不断腐蚀自己的良知和理智。忽然一个清朗的声音闯进来:“顾大人来了怎么也不提前告知一声,倒是让本王显得失礼数了。”
霍清婉闻言抬头,眼中闪动着一丝光芒慢慢暗淡:“王爷,臣妾先行退下了。”
秦烨微笑着点头,声音温润如玉:“好,你去吧。”
霍清婉扶着慕寒的手站起来往回走,顾铮望着户聘请我出神一会,秦烨道:“怎么今日顾兄有闲心来小王这里?是——因为顾小姐吗?”
顾铮挠挠头,面露忧色:“是啊,妹妹她……我找不到别人有消息,只能来问问王爷了。不瞒着王爷,家父身体状况日益下降,因为担心妹妹更是整日忧心忡忡,再这样下去,我真怕……”
“左相?怎么会突然身体不舒服?”秦烨喃喃自语,脸色突然阴沉下来。他抬头看了看顾铮,脸色和缓下来:“小王哥哥从母亲那里回来,母妃说起来霍将军失踪的事情,还提起一事,既然是左相身体不适,那顾兄万万别说出去。”
顾铮心头一紧,隐隐不安:“是不是妹妹她……”
“顾兄别急,现在还没有确定顾小姐到底有没有出事情。”秦烨语气中略略沉重而惋惜:“小王也是听他们说的,顾小姐在霍将军退兵不过一个时辰就忿然跳崖了。不过我想着,霍将军的失踪一定和霍小姐有关系,所以顾兄也不必担心。”
顾铮眼前一黑,险些昏过去。当然不必担心,担心又能做什么?
秦烨意味深长地道:“我相信顾小姐会没事,吉人自有天相。”
“那就借祁王殿下吉言了。‘顾铮赔笑着,心里一寸寸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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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合并,这章字数有点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