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脑海中定格在霍寻抱着她时悲痛欲绝的表情上,顾镜辞昏昏沉沉地,似梦似醒。恍惚有人群来了又散,纷纷扰扰地让她有些厌倦。她不耐烦地睁开了眼:“好吵......诗意......”
她呢喃出口方察觉出来不对劲,淡色纱幔笼在身边,绣着福字的香球悬在头顶。这不似宫中的模样,倒似......顾镜辞不敢再想下去,她慌乱的爬起身去照镜子。
铜镜中映出一张清秀端庄的脸庞,眉眼如画,不施脂粉却已胜过万千。她不觉伸手抚上自己的左脸,没有那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没有眼底的幽深暗沉,没有满身的疲惫沧桑,镜中的自己,仍是十六岁时稚嫩的模样。豆蔻年华的自己,自负清高,却又憧憬着未来,向往着爱情......
黄粱一梦么?亦或是鬼神之说?顾镜辞站在窗下打量着这里的一切,忽然又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痛!是真实而令人惊喜的惊痛!她微微一怔,忽然绽开一抹笑意。
竟是连上天也怜悯她,要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了吗?
她眯着眼看了看窗外正好的暖阳,不管眼前这一切是真是假,她都要好好珍惜机会,从现在开始改变自己。
顾镜辞刚刚缓过神来,哥哥顾铮已经迎面而来。他看见大病初愈的妹妹赤着脚靠在窗前不由得大惊,连忙上前把她抱回到床上,忍不住斥责道:“你真是的,病刚刚好就赤着脚走来走去,让爹看见了免不了一通骂!”
“爹......”顾镜辞重新抬头看向顾铮,眸中闪过一丝凄楚:“爹身子还好吧?”
顾铮疑惑地看着顾镜辞,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我怎么觉得你又生病了?爹身子硬朗,自然是好着呢。”
“是啊,爹很好,我怎么糊涂了。”顾镜辞望向自己依旧风流倜傥的兄长,他此刻仍是如那时候的自己一般天真不知世。在战场上的英勇无畏,在官场上却是一窍不通,甚至不知明哲保身。上一世自己冒然自刎而死,顾铮的结局又会好到哪里?
良久沉默,顾铮轻声道:“镜辞,哥哥想求你件事情。”
顾镜辞忽然睁开眼打量着顾铮,顾铮挠挠头,继而开口道:“哥哥已经年及弱冠,婚事已经推脱了好几门......其实呢,是因为哥哥心里......”
“好了好了,你再不说重点,我就不帮了。”顾镜辞白了一眼自家兄长。
顾铮不好意思地一笑,道:“我想等霍将军回来以后就向他求娶清婉。”
顾镜辞闻言沉默良久,她寻思许久才缓缓道:“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也难怪爹不同意了。”
“镜辞,为何你们总是觉得娶一个女子就是要娶回来他们一家人似得?”顾铮反驳道:“我喜欢清婉,无关她的出身!她是楚国臣女又如何?是降将之妹又如何?”
顾镜辞望着兄长,不疾不徐道:“是,喜欢一个人无关这些。可是要相伴一生的人,却未必能是自己喜欢的。”她望着仍旧有些笼统的顾铮,忽然幽幽一叹。自己不就是因为太过于相信爱情,甚至愿意为之付出一切才导致最后的结局了吗?
这一世,对于爱情,她是再也不敢奢求了。于秦烨,亦是无爱亦无恨。
“镜辞......”顾铮望着顾镜辞,一时无言。
顾镜辞想起霍清婉就觉得心中有愧,因为自己的盲目,最后生生将她逼死。她轻叹一声:“哥哥,别再去想清婉了。等过些日子,我就寻一门好亲事与你。”
“别了,我不想娶。”顾铮眸光骤然黯淡下去,起身出门。
顾镜辞暗叹,不想就不娶了吗?
窗外凌厉的剑啸声打断了她心酸的回忆历程,顾镜辞侧头看去,顾铮一身利落长袍,在那窗外恣意舞剑。满世界的碧绿衬的那抹月白尤为亮眼。东风吹,百花绽,那隐匿在百花丛中的女子却是人比花娇,一笑倾城之姿,便不过如此吧。
顾铮瞧见怔在一旁的霍清婉,不禁展露出几分笑颜来。阳光照在他英俊的侧颜上,格外的明朗:“清婉。”
“顾大哥。”霍清婉亦是温柔一笑,盈盈一礼。
顾铮随意坐在一侧的石凳上,擦了擦额头上大滴大滴的汗珠:“我刚刚听说霍将军在前线大破突厥军队,如今已经班师回朝。相信过不了几日就能回朝与你相见了。”
霍清婉陡然一惊,然后掩下心思,淡笑道:“是了,打扰顾大哥和顾伯伯多日了,清婉该走了。”
顾铮听着这话连忙道:“我不是要赶你走……”他觉得不妥,忙转开话锋道:“你和镜辞情如姐妹,我和霍将军又是同僚战友,不必如此生疏。以后若是想来,和我说一声就是了。”这话实在是说的教人误会。顾铮虽是武官,却统领的是京城的北军,平日里只需要操练即可。而霍寻这次出征却是数十万名骑兵,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两人并无交集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同僚。
“那也是太打扰你们了……”霍清婉咬着唇轻哂笑道:“清婉今年已经十八岁了,说起来也该到了嫁人的年纪。哥哥说,他会为我安排一户好人家……”
“什么?”顾铮不禁大惊,又响起父亲的话,只得气馁地温言道:“清婉你端庄贤惠,一定要找个好人家才是。相信霍将军的眼光也是不会差的。”
霍清婉微微点头:“那……清婉先去收拾东西了。”说着,她转身而行。
顾铮望着她的背影,只是望着天边流云轻轻一叹,无限惆怅。
“哥。”顾镜辞随手坐下,执着那黛青色的雕花茶壶倒了一杯香茶,徐徐撇了茶沫子,幽幽道:“人都走了,还在失神。”
顾铮扯开话题,道:“霍寻将军班师回朝,明日陛下令文武百官前去迎接。你可知道吗?”
顾镜辞听见“霍寻”二字,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百味杂陈。昭帝三十三年,二十八岁的霍寻已经功成名就。
霍寻本是西北边陲名将,十年前破了楚国之时霍寻就降了秦。皇帝本对他无意,贬他为庶民就不再过问。不料他再次从军,因为自幼生长在武将之家,很快出类拔萃成为校尉。在昭帝二十五年的一场秦国与突厥的战争中独自斩杀数百人,立下赫赫战功。皇帝犒赏三军将士,萧寂受封太尉,霍寻因为作战勇猛被提拔为中军副将。
昭帝二十九年年皇帝下旨至戍边三军,令他们击败突厥右贤王,收复河套地区。霍寻经祁王秦烨举荐,被皇帝破格任命为骁将军,充当先锋与太尉萧寂所率领的,骠骑将军傅越,三军分别从三个方向包围河套。结果傅越迷路,萧寂中计被埋伏。霍寻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孤军深入,以奇计破突厥圣地龙城,斩杀突厥右贤王,与其七千部下合力斩杀突厥人共四万余人。
经此河套一战,西北边陲彻底安宁,水丰草美的河套地区划入秦国版图。皇帝大喜,封其为定远侯,划八千邑封赏。霍寻一战成名,百姓敬称之为“天将军。”
自昭帝二十七年之后,霍寻自请驻守边塞之地,明为修筑长城暗则伺机夺取西北边塞重地凉州。
昭帝三十三年初春,突厥老单于病逝,长子伊卓继位却被诸位贤王否决。正是突厥内乱之际,霍寻趁机对驻守在凉州的突厥守军发起进攻。仅仅以三千兵力就夺下西北来往要道凉州,并且追杀突厥兵至城外三百里,直至黑湖边才收兵返回。霍寻胜仗之后立刻在凉州城外修筑长城,联络起云中郡的长城。
皇帝喜出望外,令他回京接受述职,接受封赏。
十年之间,霍寻从一个行伍之末的小兵成为一个名动天下的大将军,从敌国降将成为皇帝赖以重用的武将。这期间的艰辛被百姓抛之脑后,只有他的高高在上,他的传奇故事成为大家茶前饭后津津乐道的故事。
看似毫无道理可寻,背后隐藏的杀机与血腥也是在诸多年后才被她慢慢悟出来。霍寻——绝对不是一个只会打仗的武将。他十年的隐忍,只是为了有一日东山再起罢了。
“哥哥也要去是吗?”顾镜辞笑着问。
顾铮不禁感慨:“是啊,为国建功立业,在外杀敌,大丈夫当如是也!可惜我身为武将,却也被困在京城这方寸之地。岂是我意?”
“哥哥也仰慕霍将军吗?”顾镜辞盯着顾铮幽幽笑道:“如临安城里那些小姑娘一样?”
顾铮听了前半句小鸡啄米似得点头,听了顾镜辞的后半句不觉恼怒地挥拳:“怎么会,哥哥又不是——”他察觉到顾镜辞有些不怀好意地笑,连忙住了嘴:“胡闹!胡闹!”
“不是什么?”顾镜辞喝了口热茶,缓缓道:“唉,哥哥年过弱冠却不成家......莫不是不喜欢姑娘,也想效仿汉——”
顾铮气的直跺脚,他狠狠敲了顾镜辞一下:“你再胡闹,我就让爹爹早早地把你嫁出去!”
“你敢!”顾镜辞得意地威胁他:“你不娶,我就不嫁。”
“真的?那前几年你怎么说的?”顾铮摇摇手,掐着嗓子细声细气道:“我顾镜辞这么优秀的女子,一定要找个举世无双的男儿嫁了,才算不辜负自己。”
顾镜辞听着他嗲声嗲气的模仿小女孩的口气一口茶撑不住喷了出来,捂着胸口笑起来。笑停了,她才道:“随口戏言,你倒是一直记着。”
“戏言?”顾铮扬一扬眉:“我以为,依你的性子,会言出必行呢。”
顾镜辞望着那一树开得繁茂的紫丁香,淡紫色的一簇簇花纷纷扬扬的落下来,一树的丁香,一地的淡紫。她淡淡笑道:“不是说了吗,喜欢的未必是能过一辈子的。要嫁的,未必是自己喜欢的。举世无双,那样的人儿不适合过一生,适合用来仰慕。”
举世无双,这样的字眼用在秦烨身上多么的合适。他可以陪你花前月下,对你温情脉脉;也可以披甲执锐,指点江山。这样的人,真的不适合在身边,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他会依旧含情脉脉还是冷血无情。
秦烨,霍寻,再次遇见,命运又会给我们怎么样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