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寻回首望见秦烨,略略微笑,拱手作揖:“祁王。”
秦烨瞥了一眼慕寒,慕寒低着头欠一欠身。秦烨深深看着霍寻一眼:“霍将军这是要去哪里?”
“臣正要去找殿下呢,今日难得得空特意来看看妹妹。想和祁王殿下一起吃顿饭。”霍寻微微一笑。
秦烨点点头:“正好本王也要去清婉那里坐坐,如此就正好了。”他经过慕寒的时候’咦”了一声,“怎么本王平日里不曾见过你在王妃跟前?”
慕寒低着头缓缓道:“回禀祁王殿下,奴婢是王妃的随身侍女。殿下之所以未曾见过奴婢许是已经很久没有踏足过王妃宫中吧。”
一番话轻而易举把矛头指向秦烨,秦烨点点头,转头望向霍寻:“说起来本王这些日子也的确是冷落了清婉,事务繁忙,霍将军不会应此而怪罪本王冷落清婉吧?”
“清婉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必定不会怪罪祁王。只要妹妹过得好,臣有什么怪罪不怪罪的话呢。”霍寻只是淡淡笑道。
秦烨点点头:“那就请吧。”
霍清婉不料秦烨真的来了,顿时有些慌张。她矜持地行礼,秦烨顺势虚扶她一把:“都是自己人,还行什么礼?”
她低低笑了笑,并未接话。秦烨看了看桌上只有寥寥几样菜品,随口吩咐道:“霍将军是你的家兄,既然是霍将军来了,俭省什么,就这么几样菜也过于怠慢了。叫再去做几样好的来。”秦烨不觉搭上她的手,手心传来的温热让她心中一紧,不觉有些羞涩。
三人坐定,霍清婉指着那道陈皮牛肉巧笑道:“这是西北边塞的菜品,是臣妾和哥哥最喜欢的。厨子的手艺是清婉尝过的,味道绝对正宗。殿下要不要试一试?”
秦烨夹了一筷子牛肉,又给霍清婉夹了一筷子:“你也吃。”语意温柔缱绻,如三月春风暖洋洋地拂过耳边。霍清婉几乎以为是真的,只是他眼底的冰冷,却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她低叹一声,脸上却竭力保持着幸福的微笑。伤离别
一顿饭吃的三人心事重重,明明彼此都明白彼此在做戏,却偏偏还是做的无比逼真。霍寻日暮时分告辞,秦烨陪着霍寻喝了几杯,眼下有些酒醉之意。霍清婉对一旁的侍从笑着道:“王爷醉了,你看是回书苑还是留在本宫这里?”
侍从赔笑着说:“自然是由王妃伺候着,奴才也放心着些。奴才就告辞了。”
霍清婉回头对慕寒说道:“去小厨房熬一碗醒酒的酸梅汤来。”
慕寒福一福,带上了门。
霍清婉用帕子沾了热水帮秦烨敷一敷额头,秦烨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冷笑着说:“行啊霍清婉,在本王眼皮子底下安插细作。”
“王爷在说醉话呢,可见刚刚果然是喝高了。那九酿春是西北性子极烈的酒,不必临安的梨花白轻柔软绵。那酒喝的时候完全没有感觉,后劲上来可不得了呢。”霍清婉笑着扯开自己的手,帮他一寸寸擦着额头,脸庞:“王爷还说自己没醉,脸都红了。”
秦烨嗤嗤笑着:“慕寒是不是细作,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以为霍寻打的什么主意本王不知道吗?”
霍清婉怔了怔,道:“王爷知道哥哥打的什么主意?怎么清婉不知道呢?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王爷若是知道哥哥意图不轨为什么还要用哥哥呢?”
“本王和他互相利用而已,只是真了可惜你了。这么好的姑娘,就要一辈子被困在这里了。说不定,哪天霍寻不听话了,你也就跟他一起没命了。霍清婉,本王本来就没打算用你困住他,你以为霍寻会舍不得你吗?笑话!他什么舍不得?”
一番话霍清婉已经泪水涟涟,她拼尽全力大声说:“是吗?那请祁王殿下告诉清婉,清婉该怎么办?”
秦烨盯着霍清婉看了看,在烛光下,她眼含热泪,越发楚楚动人。他只觉心中有什么东西在扯动着自己的理智,低头印上了她的脸。
帐影漫天落下,人影慢慢交织在一起。那是迟到了七个月的圆房。一滴泪飘落眼眸,霍清婉感觉到心底有个世界轰然倒塌,那满天飘落的丁香,那临风舞剑的男子,那惊艳岁月的回眸一眼......
秦昭帝三十五年春三月,祁王妃霍氏怀孕。同月,振国将军霍寻上奏将顾铮调到自己麾下,任左将军一职。
霍清婉自从被诊出来怀有身孕以后,傅静岚对她的态度转好,日日来过问她的身体。朝臣命妇也纷纷前来朝贺,就连秦烨也时不时前来陪她说说话。慕寒核对着送来的礼物清单,一样一样念给霍清婉听着。她忽然顿住,霍清婉疑道:“怎么了?”
慕寒低声道:“顾左将军的礼物,乃是一只丁香缠双棱长簪并一对相思豆耳坠。”
霍清婉接过那一小个绘着花鸟吉祥的精致小盒子,打开来看,果然是一只精巧的长簪。小而玲珑有致的丁香一朵一朵攒着,做工十分细腻。一旁的相思豆耳坠泛着诱人的光泽。她低叹一声:“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入骨相思,我又怎会不知?霍清婉轻抚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里面已经可以感受到一个生命的存在了。她轻声叹息,顾铮,这辈子我们便是注定有缘无分了。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顾镜辞轻声念着,“哥,你想好了吗?这么快就要走?不和清婉告别吗?”
顾铮苦笑道:“道别?我怕自己一见到她又舍不得了。她那么纤弱,宫里人心叵测,什么风吹草动都能伤到她。我多想保护她,可是你说,我能么?既然不能面对,那就转身吧。直面和转身,相聚和离散,原本是人生常态罢了。”
“罢了,走吧。走了干净。什么乱七八糟的全都忘掉了。”顾镜辞笑一笑,脑中却闪现霍寻的身影。他说,镜辞,有我在没有人可以伤害你。顾镜辞轻声叹息着,望着天边的流云笑了笑,不管如何,我都希望你这辈子可以得偿所愿。我会真心真意祝福你的。
“镜辞,走吧。”顾铮登上马车,坐在驾驶位上:“快些吧,到淮南路还长着呢。”
顾镜辞望着渐渐后退的恢弘建筑,那是临安,是她生活着,挣扎着的地方。两世辗转,她终于悟了,平平淡淡远比腥风血雨来的要美好。她已经失去了一个亲人,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另一个至亲离自己而去?她闭上眼,长舒一口气。
再见了,临安。永别了,霍寻。
霍寻收到顾镜辞的信已经是当天暮色十分,杜管家交给他的时候他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等他看着那一行行娟秀的簪花小楷,突然手握成拳。心里风云翻涌,苦涩和难过一层一层漫过心头。他猛地站起来,却被人横臂拦住。
“主上,老奴多嘴一句。”杜管家微微抬起眼,看着霍寻仿佛透过他看见了霍老将军一般。是了,霍寻,这个继承着西北最优秀战将血液的男子,他的坚毅,勇敢,沉着,隐忍,连眉目之间的勃勃英气都足以让人骄傲着。他摇摇头,斩钉截铁道:“夫人把这信交给老奴的时候已经是今儿早上的事儿了,她特意嘱咐老奴千万别提前告诉您。主上,夫人这是不想您去追回她啊。凡事皆有个缘数,主上还是莫要强求的好。”
霍寻泄气地坐下去,紧蹙着眉头。
杜管家笑呵呵地挑了挑灯芯,“主上,您是老奴一手带大的。老奴也就对您说着掏心窝的话了。作为一个将领,一个优秀的将领,最最要不得的,就是铁骨柔情。您的大计容不得这样的小心思,自然也容不得一个小小女子坏了大计。这些话,主上比我更明白。”
“好了,杜管家,我知道了。”霍寻沉沉的声音带着威严,他脸色颇为疲惫,妥协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杜管家点点头,小声道:“慕寒姑娘借着给您送寒衣的缘由来给您带话了,就在外面候着。”
霍寻摆摆手,杜管家当即退出去,慕寒闪身进来,躬身道:“主上。”
他抬一抬头,“清婉这段日子在宫里可好?”
“小姐有了身孕,大家都对小姐客气不少了。连着傅贵妃也对小姐态度好些了,祁王也是常常陪着小姐。自然,宫外那些朝臣命妇更是恨不得把祁王宫里的门槛踏破也要挤进来给自家父兄求个安稳。”
“他们倒是殷勤,自然别伤了清婉的胎气。”
“秦烨对你没有起疑心?”霍寻边擦拭着剑锋边问。
慕寒摇首疑惑道:“目前祁王对慕寒还没有行动,也没有人监视慕寒。祁王上次和慕寒撞见过,也只是教慕寒小心照料小姐的身子。其他的,就再没有了。”
“那就是他觉得咱们现在也没傻到针对他了。”霍寻只是扯了扯嘴角,比划着寒锋:“你这次特意出来找我有什么要事吗?”
慕寒心中纠结片刻,她轻蹙细眉,还是道:“是夫人出事了,傅贵妃要在相州埋伏人手杀顾小姐和顾大人灭口。”
“消息可靠吗?”霍寻手中的长剑咣当一声掉落,他兀地站起来,恨得咬牙切齿:“她还不肯放过他们吗?”
慕寒一颗心恍若坠入万丈寒冰,只觉浑身像是失去了温度一般:“消息是奴婢亲耳所听,绝对可靠。主上,可要派人去营救他们?”
“他们是今天早上走的,眼下应该已经到了相州边界。”霍寻当即起身,“慕寒,立刻跟我走!”
慕寒怅然一叹,眼睛里满是惆怅。背影,永远他留给她的只是背影。
霍寻:
人生之不如意,十有八九。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人间无不散之情意。病里这些日子我想明白了很多,相遇相识相知,此生能重逢当年真相,能得你一腔真心,我已很是满足。在临安,在鸿台,在大漠,在月牙泉,在佑安,那些日子,那些晏晏笑语,我皆会记得。兴许很久以后,你会一统天下,而我,也寻得自己的一片宁静,安静而圆满的度过此生。
永别,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