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此言一出,四下惊叹。
“这楚国的老臣未免也太过于嚣张了吧?”
“就是啊,都质疑其祁王来了,将来还不得反了天了?”
“要我说,咱们秦国的事情怎么轮到他们楚国插嘴?所谓防人胜防虎……”
……
一时间大家都在窃窃私语,尉迟立于大殿中央,阖上眼皮等待着祁王秦烨的回答。
秦烨一字一字道:“霍将军身负重伤,刚刚经历过波动,实在是不适合再行行军打仗。我军经此一役,损失惨重,尉迟先生也都是知道的。此是不大适合出兵,军队也在修生养息,好为接下来的东进做准备。霍将军乃是本王手下大将,骁勇善战,所向披靡,本王对其甚是看重。不知道尉迟先生从何得出本王放空闲置霍将军的结论呢?”
“寻儿一直自认为对祁王有愧,故此老夫才冒犯直言相问……”尉迟望一望霍寻,点头笑道:“如此一来,倒是老夫多虑了?”
“尉迟先生心中所想,本王明白。”秦烨不怒反笑,道:“请先生放心,本王对于霍将军是绝对看重的,胜败乃兵家常事,对于之前一役的失利,本王无心责怪霍将军。”
霍寻起身举杯,不卑不亢:“多谢祁王宽恕。”
“无妨,你我之间,还需言谢么?”秦烨举杯相向,温言道。
尉迟道:“老夫还有一问,烦请祁王告知。”
“尉迟先生请问。”
尉迟望一望傅越,道:“听闻祁王得了一块宝玉,请天下能工巧匠打造了一块大将军印,不知祁王打算任命谁为大将军?”
秦烨四下望一望,道:“先生以为呢?何人可堪当重任?”
“老夫举荐霍将军。”
傅越当即反驳道:“霍将军青阳一役想必是受了不少的打击,听闻霍将军戍守边关从军数十年未曾一败是么?这次可栽了个大跟头了。还是好好休养,免得到时候再出岔子了。”
顾镜辞笑盈盈地望向傅越:“傅将军这是在说霍郎轻敌还是在说祁王指挥失误?”
傅越脸色一白,秦烨对他挥了挥手,傅越不甘地叫了一声:“祁王!”秦烨瞪了他一眼,他才愤愤坐下。
“大将军一职,事关我军的生死存亡,本王还还需再行斟酌考虑一番。既然尉迟先生举荐霍将军,本王也会酌情考虑。”秦烨轻轻一笑:“老先生乃是昔日乱世十大谋士之首,日后还需请老先生多多指教才是。”
尉迟微微一笑,道:“老夫已经年过古稀,指教算不上。这天下风云变幻,早晚是你们年轻人的。楚国乃是老夫故国,霍家乃是老夫恩主,老夫权当是为故国,为恩主尽些力气罢了。”
歌妓舞女变着花样歌舞,时而赞颂傅静岚,万寿长安,长乐未央等溢美之词;时而称道说是万古基业长青等。筵席上的众人亦是各怀心事,沉默地看着那歌女的表演。
顾镜辞小酌几杯,感觉脸颊有些滚烫,脑中轰隆隆的颇不宁静,于是就悄悄携着诗意离了筵席出门透风。
“小姐,您刚刚脸色有些不对,可是出了什么事么?”诗意心思本就玲珑剔透,小心翼翼地问道。
顾镜辞立于屋檐下,沉默片刻才发问道:“很明显么?”
诗意道:“可不是,脸都白了。吓得奴婢以为小姐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顾镜辞不觉蹙眉,最后怅然一叹:“罢了,只是有些伤感罢了,无妨。”
她静静地立着,觉得越发猜不透了。萧子詹与慕容锦瑟有什么关系?既然他们有关系,也就意味着萧子詹之所以刺杀顾镜辞乃是慕容锦瑟授意为之。慕容锦瑟……
坏了!
慕容锦瑟为何如此针对于她?为何又敢明目张胆的把萧子詹引荐于霍寻?除非她坚信顾镜辞不敢将当初的事情告知于霍寻……而事实上,她的确不愿意告诉霍寻……
好一个心机深沉的女子!
她想方设法除去自己定是有什么原因的……
“小姐,起风了,咱们回去吧。您身子骨还很虚弱,若是病了姑爷又要抱怨奴婢了。”诗意陪着顾镜辞立在长廊上。忽然一阵冷风吹过,拂乱她发丝。
顾镜辞转头对她笑道:“夜色如水,难得有这般宁静偷闲多好。前殿那里面又闷又吵,闹得我脑仁疼。”
诗意颔首,道:“那奴婢去帮小姐拿披风来。”
望见诗意渐渐远去,顾镜辞凭栏独坐,望着远处的点点星火,心里思绪万千。
“夫人为何独立寒风之中?”忽然有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昏暗的走廊尽头缓缓行来一个月白色长袍的男子。男子身段欣长,清逸隽永,那身上的白袍恍若是最洁白柔软的月光织成,温暖而又柔软。
顾镜辞眸光一闪,心中隐隐作痛着。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烁烁摇曳着水汽,充斥着许多复杂的情绪。顾镜辞只是微微低头道:“萧先生。”
萧子詹凝望着顾镜辞,蓦地笑道:“一别数年,夫人风姿依旧。”
说的潇洒,心中终究是有痛。一别数年……何止数年,那距离,相比陌生人又多了几何?
“先生……”顾镜辞幽幽苦笑,转而改口涩涩道:“子詹。”
顾镜辞抬眼的瞬间,望见萧子詹清朗俊秀的面庞。昔年在淮南之时,早早就有人来家里为她提亲。父亲曾摸着她的头与她笑称,我家镜辞模样好,生的又聪慧,嫁人便要嫁如子詹这般的男儿才算是不辜负自己。
一别数十年,当初的笑语早就随着那场大火消散殆尽,随着往事的洪流被湮没,被遗忘……而他们,左不过是那些被洗刷过后残留下的可怜人。拖着疲惫的身躯,承受着时间带来的压力,在这个世上,继续举步艰难,浑浑噩噩的走下去。
相见之时,早就是彼此陌路,不复从前了。
“你在想什么?”许久,萧子詹徐徐开口,像是哽咽,像是反问,充满了疲惫之色。
顾镜辞定定看着萧子詹,“不想解释些什么吗?”
“说来话长,这十年,我经历了很多。”萧子詹低低絮语着,那声音早已没有昔日的年少轻狂,倒像是经历过世事沧桑的老者一般,“那场火,没有烧死我,却让我不得不成为另一个人——他也叫萧子詹,只是他不是那个淮南萧家的公子,他是一个隐士,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他会到那里去。”
顾镜辞心中猛地动容,她慢慢上前,轻轻抚摸着萧子詹的脸,“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镜辞!”萧子詹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
顾镜辞慢慢逼近他,蹙眉沉声道:“为什么?子詹?为什么你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连我也不行么?我是顾镜辞啊!”
萧子詹缓缓摇摇头,坚决道:“你是镜辞,我却不是他了。你该明白,正如你已经嫁人,已经有一个可以执手一生的男子了,你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不再需要你?”顾镜辞冷笑,“你在怕什么?这里面究竟有多少秘密在里面?”
萧子詹平静地看着她,忽然抬起手自耳后缓缓划开一道裂痕。顾镜辞盯着他手里的动作,慢慢的揭开那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看见了那张原本的脸。
那张丑陋的,爬满了烧痕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