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起
霍寻微微一顿,握了握顾镜辞的手,柔声道:“走吧。”
顾镜辞抬眼看了看霍寻略略凝重的脸色,点了点头。
暮时的宫城格外雄伟沧桑,宛若一个久经跋涉的老人,无声细数着岁月在秦朝历史上刻画出的一笔一笔。顾镜辞仰视着那巍峨的宫阙,忽然油然而生一种十分苍凉的感觉。霍寻定定握住她的手:“没事的,不会让他们伤到你的。”
顾镜辞转头问道:“这么晚了,你说会是什么事情陛下要急着召见我们?”
霍寻挑一挑眉,拉着她向长街走去:“不会是好事,但也未必见得就是坏事。”
两人到了崇明殿才发觉气氛不对,萧淑妃和赵王秦尧坐在一侧,明明是初夏的季节,萧淑妃偏偏拿着把六棱水墨折扇在白皙的手里摇着。一旁的傅贵妃则是和秦烨默然端坐,傅贵妃闭着眼睛,听见穆顺的宣声,不屑地撇过头去冷哼一声。
皇帝坐在上方,他听见霍寻和顾镜辞的告礼声,摆摆手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么也就说着正事吧,淑妃,你不是非要等霍卿和夫人来了才肯说吗?有什么事就说吧。”
萧淑妃站起来欠一欠身,肃然道:“陛下,臣妾今日前来召集姐姐,祁王,镇国将军和霍夫人是想禀明一件事。此事与去年陛下的春宴遇刺有着莫大的关系。”
话音未落,皇帝脸色陡然凝重起来,与窗外温暖的天气毫不符合。他蹙眉道:“哦?难得平日温婉的淑妃有心思查这些,那倒是说来给朕听听?”
萧淑妃温言道:“一切的源头还得从霍夫人这里说起。”她转向顾镜辞,问道:“敢问霍夫人,当日宫宴遇见那三名宫人,可曾细细瞧见那两个太监的模样?”
顾镜辞警觉地看向萧淑妃,许久才低声道:“当日夜里太黑,臣妇眼拙,未曾看清。”
萧淑妃并不泄气,转头看向霍寻,欠身道:“那霍将军呢?本宫记得,霍将军曾经疑心过霍夫人的突然消失,与那一名侍女两名太监撞过照面是吗?莫非连霍将军也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了吗?”
霍寻啜饮了一口茶,躬身道:“臣出身军营,自然是记得住的。只是那两名太监和一名宫女都已经被杖毙。死无对证,臣如何辨识?”
“自然如此,霍将军说的不差。便是皇上,也以为他们早已被杖毙了是吗?”萧淑妃笑着反诘,忽然她目光中闪过一抹冷厉之色:“那么臣妾便要告诉皇上一句,那两个太监根本就没有死!”
“没死?”皇帝不觉疑心:“听淑妃的口气似乎淑妃知道他们先下在何处?”
傅贵妃抚了抚手上的红玛瑙钏子,淡淡一笑:“那妹妹真是好眼力,连我大秦第一才女顾镜辞也记不得的模样,我们未曾与其谋面的淑妃娘娘却能揪出来凶手。妹妹有什么神力么?却也说来与姐姐和陛下听听。”
萧淑妃不屑一笑,盈盈道:“陛下,臣妾当晚曾经觉得那两个太监可疑,教红袖特意去跟踪他们。结果他们发现了红袖,红袖便在其中一个太监手臂上咬了一口。陛下若是不信,可以教他们来做个见证。”她素手一扬,红袖和几个侍卫押着一个太监模样的人进来。那人刚刚进来就忙着跪下:“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皇帝厌恶道:“便是他吗?”
“红袖——”萧淑妃对着红袖使了个眼神,红袖立刻把那太监袖子卷起来,躬身道:“陛下,这伤疤乃是奴婢咬的,请陛下明鉴。”
穆顺上前看了看,对皇帝点了点头。
霍寻沉吟片刻,也道:“陛下,便是他们了。”
皇帝摆摆手:“淑妃,你接着说。”
萧淑妃忽然笑吟吟对着傅贵妃福一福:“姐姐可曾认得他们吗?”
傅贵妃心中越发觉得不详,摇摇头道:“本宫何曾认得他们?”
“姐姐不曾认得他们?可是他们却认得姐姐呀。”萧淑妃目光渐渐变得冰冷,抬一抬精巧的下巴道:“还不快如实招来,让陛下饶了你的狗命!”
他连连叩首,惶恐道:“奴才招,奴才招!奴才原来是看守冷宫的太监,叫三宝。大约是去年开春的时候,有一个姑娘来找奴才和奴才的兄弟进喜,给奴才吃的,棉被,火炉。后来……后来她说要让我们帮她做件事儿,奴才和进喜想着受人钱财,也得受人之托,就……就答应了。”
萧淑妃满意地点点头,似无意般扫过傅贵妃有些强作镇定的脸庞。她笑得越加得意,挺一挺脊背道:“那后来呢?你可记得那姑娘长什么样子——亦或是在场的哪个姑娘?”
三宝的目光撇着傅静岚身边的一个鹅黄色宫装的侍女,嘴上却硬实道:“并不是……”
“刚刚在暴室里面的供词可不是这样的!”萧淑妃冷冷道:“还想翻供不成?这条狗命怕是也不想要了吧!”
三宝吓得一个哆嗦,他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了傅静岚身旁的庆儿。傅静岚怒喝一声:“大胆!又来污蔑本宫了是么?什么脏水都往本宫身上泼是么?”她转身跪倒在皇帝脚下:“陛下,臣妾这么多年来如何品行,如何德行,您都是看在眼里的……臣妾……”
皇帝面色沉重,指了指傅贵妃身旁瑟瑟发抖的庆儿:“你呢?你作何解释?”
傅贵妃看了一眼庆儿,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至少,至少庆儿是她的心腹,是不会污蔑她的。不知怎的,她总是有一丝慌乱。等着庆儿开口说着第一句话,傅贵妃愣是气的要昏过去:“陛下万安,淑妃娘娘万安。奴婢有罪!”
“你就说吧,本宫和陛下会仁慈对待的。”萧淑妃媚眼如丝,扶了扶头上的碧蓝色攒珠花簪子,声音懒散而雍媚,如同话着家常一般。
顾镜辞看了看霍寻,霍寻只是眯着眼看着他们。他的表情慵懒而又带着王者的霸气,仿佛是一头沉睡着的狮子。她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场闹剧,坐在傅静岚身旁的秦烨面色十分凝重,一个个矛头都指向傅家,那么他的心中该是何等滋味?
庆儿声音中带着哀伤:“奴婢伺候贵妃有多年了,自然是得对娘娘尽心尽力。娘娘常常逼迫奴婢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情,奴婢是娘娘的奴婢,不敢不从。只是既然今日之事抖了出去,那么奴婢也只好有什么说什么了。”
“庆儿,你什么意思?本宫让你做什么了?”傅贵妃脑中一阵发愣,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
庆儿眸光中略带不忍,她并没有回头去看傅静岚,只是跪下道:“陛下,既然如此,那奴婢便全部招了。是贵妃娘娘嫉妒淑妃娘娘才设下此计要嫁祸给淑妃娘娘!先是让奴婢买通三宝和进喜,还有另外一个冷宫的宫女太监,给他们吃好喝好,再让他们死心塌地。之后便是在淑妃娘娘给陛下的汤里面下药,但是中途却出了些问题,红袖姑娘识破宫女手里刻着雍和宫标志的罐子,这才导致三宝被红袖姑娘咬了一口。再有就是遇见了霍夫人,贵妃娘娘想要巴结左相,于是要狠心毁了霍夫人清白,再使得祁王出场,两人不清不楚便顺理成章了……”庆儿说着说着眼角忽然涌出泪花,她膝行几步拉住傅静岚的脚踝:“娘娘,你就认了吧。奴婢不想看见您死……”
“庆儿你给本宫闭嘴!”傅静岚扯住庆儿的衣领,目眦欲裂:“本宫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么污蔑本宫?!”
“奴婢无颜面对娘娘,这就去了!”
庆儿含泪看着傅静岚,忽然转身一头撞到大殿的柱子上。
“混账!”
皇帝此刻已经气的浑身发怔,上来就甩了傅静岚两个耳光。傅静岚被甩倒在地,她捂着火辣辣的脸庞,拉着皇帝的衣角拼命呼喊着:“冤枉的!陛下,臣妾是冤枉的!是萧慧那个贱人的计谋!她要害臣妾!”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可解释的?朕信情分,更信眼前的事实!”皇帝一脚把她踹开。傅静岚忽然踉跄几步站起来冲着萧慧就要打上去。秦烨和秦尧连忙上去,一个拦,一个护。
皇帝赫然转身,怒喝道:“贵妃傅氏,心肠狠毒,善妒恶言,先幽禁宫中,朕再行处置!”
傅静岚忽然跪倒在地,她的发髻已经全然乱的不成样子。当皇帝说了那些话,等同于她再也不是那个权倾朝野的傅贵妃。此刻的疯狂与混乱,更像是一个疯妇。
“母亲已经错了一步,还要再错第二步么?”秦烨有些悲恸地望着傅静岚道。
傅静岚无力地放下了手,痴痴看着皇帝出门的方向。这一下,等于宣告了傅静岚的死刑。入夜,大殿已经掌灯。昏暗的灯光下傅静岚满脸的细纹净显无疑,她已经失去了往日的雍容华贵。当失去了皇帝,她也就失去了一切了吧。
顾镜辞倚着霍寻,强忍住心中的百味错杂:“走,霍郎,我不想呆在这里……”
霍寻点点头,轻轻拥着她走出去,月色之下,他们相依相偎的身影如此的美好。人成对,影成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