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秦烨正和傅静岚在王宫里说话,傅静岚此刻已经褪去了锦衣华服,也不再爱浓妆淡抹。洗尽铅华的她皮肤依旧白皙,只是难免有些难以抚平的细纹密密的聚在眼角。她只穿一身素色的衣裙,头上也只用一支素银簪子固定。她道:“你外公来信,可曾提到过什么?”
秦烨啜饮了一口茶,徐徐道:“没什么事,只是说起来父皇身子不大好,太医开药调养了几日。其他的大约也就是些琐碎的事儿。”
“你外公身子可好吗?他信里可有提及?”傅静岚语气略带关切道。
秦烨望了望母亲,温和地点点头:“都好,母亲不必挂怀。”
傅静岚轻叹了一口气,窗外有微凉的风吹进来,她蹙着眉头低头咳嗽起来。秦烨连忙奉上茶盏,她挥一挥手,苦笑道:“毕竟是年纪大了,身子不中用了。”
“边塞苦寒,是儿子委屈母亲了。”秦烨不觉自责,摇头道:“儿子过几天着人修缮一下这房屋。”
傅静岚望着这仍有些湿气的古朴大殿,叹息道:“这是楚国的王都,这些宫殿也都是楚国人修缮的。娘住在这里面,总是不安心的。娘就想到当年那句让陛下噩梦缠身的预言了……”
“预言?什么预言?”秦烨有些错愕。
“娘当年盛宠一时,曾经陪着陛下看过几时奏折。”傅静岚轻声说着:“那是楚地传来的方言,那时候你才九岁。楚国刚刚被陛下灭了。那些楚地传来的方言都是——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母亲别说了!”秦烨连忙打断傅静岚,沉声道:“母亲的意思是说霍寻不可用是吗?”
傅静岚摇摇头,她握住秦烨的手,推心置腹道:“霍寻这个人要用的慎重,有时候敌人未必不是朋友,朋友也未必不是你的敌人。立场不同,敌人和朋友也就不同。”
秦烨微一沉吟,颔首道:“母亲说的有理。”
“清婉呢?”傅静岚望了望天色,不禁有些担忧:“让她和顾镜辞出去真是让人担心,谁知道那个女人会不会打孩子的注意?”
秦烨正要起身去问,便见外面一个侍女一脸着急地等着。秦烨不禁蹙眉问道:“什么事慌慌张张成这个样子?”
“王爷,王妃从山丘上跌下来,恐怕是要生了!”侍女来不及行礼,急急忙忙地说。
秦烨顿时脸色突变,傅静岚气愤道:“好啊!好个顾镜辞!我才让她和清婉呆在一起多久她就忍不住要下手了!”
“母亲!无凭无据,何来关霍夫人的事?”秦烨蹙眉道:“还是清婉和孩子要紧。”一边说着,秦烨一边往外走。
刚刚来到霍清婉的宫殿,就听见霍清婉虚弱而凄厉地惨叫。慕寒端着一盆满是血的水走出来,“清婉如何了?”秦烨不等慕寒行礼急忙拉住她问道。
“小姐受了惊吓,而且产婆说恐怕是有一儿一女双胞胎,所以格外痛苦些。”慕寒低声说着就匆匆离开。
顾镜辞看了看满身带血的兄长,低叹一声:“哥哥你先去换身衣裳,清婉这里由我看着。”她话音未落就听见一声微弱的哭声传来,顾铮眸中闪过一丝惊喜:“清婉生了!”
“是啊,生了,生了!”产婆抱着一个小襁褓出来,对着顾镜辞福一福:“霍夫人快看啊,是个小郡主呢。”
顾镜辞掀开福寿方巾,看见婴儿一张粉皱皱的小脸,她还没有完全睁开眼睛,似乎在安静地沉睡着。她微微一笑,“抱出去给祁王看看吧。”
顾铮微微失神,正想进去看看霍清婉,产婆适时拦住,尴尬道:“顾将军,王妃还在生产,您实在是不方便进去……”
“她……”顾铮微微展眉,“还有一胎?”
产婆笑一笑道:“是啊,祁王好福气。这是一胎龙凤胎!”
顾镜辞笑道:“生儿也好,生女也罢,花果齐全,弄璋之喜。”她把顾铮打发到一旁换衣服,自己则陪着霍清婉生下来另一个男婴。
霍清婉脸色苍白,头发散乱着。她低声道:“是男还是女?”
顾镜辞抱着怀里的男婴,笑道:“花果齐全去,一儿一女,恭喜你。”
“那就好……”霍清婉含着柔柔的笑意沉沉入睡。
顾镜辞把孩子抱出去,秦烨刚刚接住孩子迎面而来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顾镜辞脸上。
她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捂住火辣辣的脸庞,顿时觉得无比委屈,却也只得委婉欠一欠身:“娘娘要打臣妇,臣妇无异议。只是能否告诉臣妇一句,臣妇哪里做错了?”
“顾镜辞,仗着霍寻你的翅膀硬了是不是?”
“母亲……”秦烨刚想搭腔就被傅静岚怒喝一声:“你闭嘴!”
傅静岚信步绕着顾镜辞转了几圈,怒喝道:“跪下!”
顾镜辞挺了挺脊背,平视着傅静岚:“臣妇无罪,为何要跪?”
“你谋害本宫的孙儿,谋害皇嗣,还不是罪吗?”傅静岚咬牙切齿道:“你敢说你不知道清婉是如何掉下山丘的?”
顾镜辞冷冷瞟了她一眼,想起父亲的病逝就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她回答道:“太后娘娘,恕臣妇不知!”
傅静岚顿觉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恍惚。她扯住顾镜辞逼问道:“你叫本宫什么?”
“太后娘娘。”她嘴角含了一抹微不可闻的笑意,旋即被埋没入淡定的神情中:“皇帝驾崩,您自然是太后。”
傅静岚退后几步,忽然放声大笑,泪大滴大滴落出来:“你胡说!陛下怎么会死!你——”傅静岚往后一栽,昏死过去。
秦烨和几名宫人连忙去扶住傅静岚,秦烨路过顾镜辞的时候,眼底闪过一丝悲哀。她蓦地冷笑,冤有头,债有主。爹,失去亲人的滋味儿,她终于尝到了。
秦烨的两个孩子,一儿一女。男孩取名叫秦宁,女孩叫秦若菡。
而孩子出生刚刚三天,就传来傅正山病逝的消息。
傅静岚更是一病不起,连日来拒绝诊治。连看见孩子都觉得心烦,咒骂孩子为什么生出来。秦烨衣不解带地照顾傅静岚,寸步不离。霍寻在城外的山里练兵,顾镜辞偶尔进宫照顾着霍清婉和孩子。日子过得看似平静,却是人心惶惶。谁也不会知道那个赐死的诏书什么时候发来,谁也不知道这里每个人的命运终将如何——哪怕是顾镜辞和霍寻。
午后正欲小憩片刻,忽然婢女来请:“启禀夫人,将军在书房请您过去一趟。”
顾镜辞从未进过霍寻书房,当下有些疑惑,匆匆过去。她微微觉得不妙,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进去的时候旁边还有两个将领在听霍寻讲着什么,顿时那两个人同时回过头去。一个好奇,一个蹙眉。顾镜辞感觉到不善的目光,只是低眉敛目,微微一礼,转身出去。
“罢了,你们先告退吧。此事过些时候我再去找你们商讨。”霍寻沉声道。
两人对视一眼,齐声道:“属下告退。”
待两人走出去顾镜辞才进去,径直坐下道:“有什么事找我?”
霍寻笑着摇头:“越发没有规矩了,进门之前不知道先敲门?”
顾镜辞挑一挑眉:“我见我的夫君也是没有规矩吗?明明是你叫我过来的,过来了还不让我进来?”
“唉,你看我的两个将军都被你吓到了。”霍寻边绘图边笑着调侃顾镜辞。
顾镜辞哼哼两声:“明明是他们不知礼数,有那么盯着我看的吗?”
“过来。”霍寻淡淡笑着,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很不讲理,就该嫁入将门。”
顾镜辞看清他绘的图纸,那是一幅万里江山的版图,东北角的几处地方被用红线勾勒出来,还有几处画了叉。她微微蹙眉:“这是大秦的版图?”
“看得懂吗?”霍寻抚摸着那块图纸,眼睛里闪动着微光。他指着那一块红色的虚线:“这是什么,知道吗?”
顾镜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了顿道:“这是行军路线,一路向西直达临安。”她猛地抬头,疑惑地看向霍寻:“为什么……为什么还有别的?”
霍寻从背后用臂膀圈住她,他嘴角上扬朗声而笑,笑声冰凉透骨:“因为皇图霸业!”
“皇图霸业。”顾镜辞淡淡重复着这四个字,豁然抬眸看着他。
霍寻握住她的手,道出她心中所想:“一旦踏上这条路,就再不能回头。再无后路可退。”
顾镜辞抽出自己的身子,几乎要跌倒道屏风上。她蹙着眉头,最终还是轻轻一叹,望着霍寻孤峭的面容:“你走哪条路,我走哪条路。总归,我是要与你一起的……”
霍寻身子微微一震,阳光照在他身上越发显得孤傲。他低头应着,脸上散发出淡淡的光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