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生这一仗是打爽了。他以前虽然没跟突厥人交过手,却极度崇拜卫王杨爽,并一直对他的偶像以及后来的杨素只能击溃而不能全歼突厥人扼腕叹息,所以他针对突厥人的打法,精心设计出这样一套分兵合击的战术,终于在这一战中取得成效。虽然斩首不多,但是他始终牢牢把握着战局的主动权,就是不知道最后谁会被谁拖垮。
他这一追就是几百里地,一口气把突厥人赶到了善阳西北的秦长城附近,都快跑出河东了。这一日刚刚把几百个被他追得走投无路的突厥人一网打尽,就见西北方向报警的响箭飞的满天都是,不一会儿就有斥候飞马来报,西北三十里外发现大批突厥骑兵,数量不下十万人!
十万突厥人?难道是咄吉盯上他、从善阳追过来了?那也应该是从东边来,怎么跑到西北去了?
宋老生不敢怠慢,赶紧集结部下,并派出了更多的斥候前去打探消息。傍晚时分消息传来,原来他碰见的不是咄吉,而是俟弗利。
俟弗利不是一直在关中闷着头啃五原和榆林这两块硬骨头吗?怎么一回头跑河东来了?这事还要从当初突厥人出兵的时候说起。
“突奸”启民可汗死后留下了五个儿子,因为担心这些小年轻没挨过大隋的揍就不长记性,所以采取了分而化之的办法,汗位传给了老大咄吉,却把最强大的几个部族交给了老二俟弗利而老三咄苾。老突奸的想法是让儿子们关起门来窝里斗,不管斗成啥样突厥还是他阿史那家的,否则万一这些兔崽子们脑子一抽抽去招惹大隋,弄不好突厥就要亡国灭种了。
咄吉和俟弗利们一开始倒是不负众望的明争暗斗了一番,可是令老突奸启民可汗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俩兔崽子居然在跟大隋掰掰手腕这件事情上达成了共识,并趁着大隋内乱将这个想法付诸实施。不过在攻击方向和谁主攻、谁佯攻的问题上俩人还是习惯性的吵了个不可开交。
咄吉虽然身为突厥可汗,可是俟弗利麾下的二十万铁骑,是突厥人最精锐的力量,咄吉就算把老弱病残都算上,也凑不齐这么多人马。所以俟弗利理直气壮的要求率部进攻关中方向,而把河东丢给了他大哥咄吉。
谁都知道关中是大隋的精髓所在,就算北边的几个郡偏僻些,那也比河东那些鸟不拉屎的地方有油水得多,所以早早就被俟弗利盯上了,并且放言如果咄吉不答应,他就不陪他大哥玩了,领着他的人马继续回草原放羊去。
咄吉拗不过俟弗利,又担心俟弗利犯了牛脾气让南征一事鸡飞蛋打,只能忍气吞声的带兵去了河东。没想到咄吉因祸得福,在河东打得顺风顺水,一口吞并了定襄不说,大半个马邑和雁门也落入其手,相反倒是俟弗利那边啃上了硬骨头。关中不比河东,那是大隋的发迹之地,又有杨广的亲孙子代王杨侑坐镇,俟弗利刚一冒头,杨侑就调兵遣将,跟突厥人硬怼到了一块。
关中名义上的主将,左骁卫大将军、关中捕盗大使屈突通不务正业的跑到东都装病去了,不但带走了左骁卫的大军,还捎带着把当地的郡兵也拉走了个七七八八。不过自古精兵出秦地这句话可不是吹的,大隋十二卫府兵中将近一半出自关中,即便普通百姓也大都是武勇之辈,更何况这一仗还是为了保乡卫土?所以杨侑一声令下,不到一个月工夫就募集了八万大军,并迅速的经朔方直出五原、榆林,顶住了俟弗利的猛攻。
而且驻守关中北疆的五原、榆林、灵武等郡的边军也不像河东那样,尽是一群被大隋当后娘养的散兵游勇。早在杨坚在位之时,大隋就有计划的将关中内地的百姓迁移到北三郡屯垦实边,并非常重视当地的国防设施建设。所以五原和榆林的守军虽然人数不多,但是一来是保家卫族士气高昂,二来援兵也及时赶到,所以把几座大城守得风雨不透,让突厥人死伤狼藉。
这下俟弗利可遭了罪喽。隋人坚决的实施坚壁清野战术,几乎将所有的人口和物资都集中在了城池里,他连粒粮食都抢不着,那几座城他又攻不下来,一时间进退两难。要是这样下去,等到隋人大举增援开始反攻,他就只有空着两手回窜老家一条路可走了。劳师远征又一无所获,不光是来年怎么过没了着落,更会大大折损他俟弗利的威望,还怎么跟咄吉争夺汗位?
而且咄吉的态度也很奇怪。这家伙走了狗屎运,在河东不但抢了大片的地盘,而且收获颇丰,光是牧奴就抓了好几万,财帛物资更是抢了不计其数,听说咄吉这家伙的寝帐里就多了上百个花溜溜的汉人大姑娘。可是咄吉却来信说形势不妙他准备跑路了,这是什么情况?他俟弗利跟隋人打得头破血流还没叫苦呢,咄吉那边顺风顺水的怎么还准备开溜?莫非这个家伙在搞什么阴谋?
俟弗利在关中没占到便宜本来就有些意兴阑珊,现在又对他那个狡猾的大哥产生了怀疑,所以哪里还呆的下去?既然河东那边有好处可捞,他俟弗利也得赶紧去分一杯羹,而且他非常不介意从咄吉手里顺手牵几只羊。反正他们是亲兄弟不用分得那么清楚,咄吉的就是俟弗利的,俟弗利的……还是俟弗利的。
结果俟弗利一进到河东境内,迎头就撞上近万咄吉部下的溃兵。这些溃兵说他们被隋人连追了三天三夜,那些隋人不但是府兵,而且是清一色的骑兵,人数不下两万。
府兵?还都是骑兵——这不就是突厥人的噩梦吗?俟弗利能有勇气关中打上俩月而且一直攻得很凶,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那里的隋人都是些杂牌,没一个府兵,而且大都是步兵。大隋的府兵,尤其是骑兵那是什么角色?那可都是些五千骑就能破十万的变态,他俟弗利的十几万人马弄不好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俟弗利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回关中继续老老实实攻城去,可是还没等他动弹,宋老生的两万骑兵已经逼了上来,离着不到五里地跟他对峙上了。
宋老生是员宿将,而且是个勇将,可惜就不是个名将。如果此刻把他换成杨爽,可能连个磕巴都不打就率军扑过去了,两军交锋首重气势,而且以左骁卫的战力和威名,未必没有让突厥人不战自溃的可能。如果这一战的主将换成杨素,他可能会下令麾下几百人、几百人的分批冲阵——说白了就是去送死。只要突厥人的阵势稍有松动或混乱,他就会抓住机会发动致命一击,说不定也能一击制胜。可是现在左骁卫的主将是宋老生,他需要考虑部下连续奔袭数日之后,在体力和士气上跟以逸待劳的对手比落于下风;他需要考虑敌众我寡之下,一击不成必败无疑;他需要考虑敌情不明,万一另有埋伏;他需要考虑就算他打赢了,硬拼之下损失惨重,会不会被杨霖和李渊吞掉……
有时候事情其实很简单,只是想得越多就复杂,所以许多脑袋就一根弦的家伙成了名将、福将,而那些老成稳重、虑事周全的却永远泯然于庸碌之间。宋老生就是如此,他跟胆颤心惊、随时准备撒丫子跑路的俟弗利对峙到傍晚,连一根箭都没放,便趁夜色退出了战场,一路不停的退回了开阳。而且这回老宋不玩个人英雄主义了,一到开阳立刻传书杨霖和李渊,声称敌军势大,要求东路和中路军向他靠拢,否则西路军独力难支。
此时李渊的招兵之旅也基本大功告成,而且他麾下的十万多人马在雁门热热闹闹的来了个武装大游行,倒是把三五成群跑到这里抢劫的突厥人吓了个半死,纷纷逃回马邑境内,并将这个突发的军情禀告给咄吉。
咄吉正憋了一肚子火。他的几个弟弟里边就一个步利还算让他省心,结果这个熊孩子这些天不知道跑到哪里玩疯了,连个动静都没有,而那个最让他闹心的俟弗利却擅自从关中撤军跑到河东来跟他抢地盘了。此时雁门又突然冒出来大批隋人的援军,咄吉眼珠子一转,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俟弗利,然后就撺掇他二弟去雁门。
俟弗利反复跟报信的斥候确认了一百遍雁门的援军人数虽众,但大都是些兵刃、旗帜和服色都很杂乱的老百姓,又亲自派出数路探马侦知消息属实,这才心满意足的领兵出征。不管咄吉在打什么主意,仗还是要打的,不打仗就没有缴获,没有缴获这一趟河东不就是白来了吗?
不过俟弗利觉得,打败一支以老百姓为主的杂牌军有五万人就够了,剩下的人手还是留在善阳盯死了咄吉才最为要紧。
元月十三,在雁门和马邑交界的夏屋山前,刚刚赶到桑干镇的李渊跟俟弗利迎头相撞。俟弗利趁李渊立足未稳,全军发动突袭,五万突厥铁骑遮天盖地的朝着还未展开阵势的隋军冲了过去。
其实就算李渊的兵摆好了阵势也没用。李渊手里就河东军还算训练有素,可是李老倌这次北上可是藏着私心呢,哪里肯拿自己的本钱去拼?所以三万河东军他就带来了一万给自己当保镖,剩下的都是一路捡来的民军。这些民军来自各地,别说统一的训练和配合了,大部分都是才放下锄头没几天的农夫,别说杀人了,连杀过猪羊的都不多,如何是凶悍如狼的突厥人的对手?眼看着他们就要被突厥铁骑一击即溃,然后像猪羊一样被屠杀,这时李渊的中军里边杀出了一彪人马。
为首一人,看上去年纪不过十二三,身高不过五尺,面如病鬼,骨瘦如柴,全身上下没有二两肉。此时他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手无寸铁,倒是还牵着两匹马。这两匹马比他座下的那匹还要高大雄峻,却个个汗出如浆,全身剧颤,口中不断发出惨嘶,看上去随时都要一头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