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蹊跷
有人要问了,金墉关下被杨霖的“五百大军”全数歼灭的东都勋贵的那些私兵们,只要是没被李家姐弟和雄阔海这三个变态当场弄死的,最后不都是降了吗?他们怎么就没有因为害怕家眷受到牵连而死战呢?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的主子已经要完蛋了。私兵虽然低贱却不是傻子,他们的忠诚是建立在主人强大、而且会继续强大下去的基础之上的。李家如今崛起的势头如日中天,试问天下有哪位英雄敢说能把李家给灭了的?所以这些士兵必须对李家保持绝对的忠诚,首先就决不能让李孝恭伤到半根汗毛,否则哪怕他们就算死了,他们的家眷也会被暴怒的李家人撕成碎片。
话说在这年头,在绝大多数人的观念里,只要家族得到延续,子孙后代能够繁衍生息,人们是不太在意自己的性命的,这一点还真不分贵贱,基本如是。
所以一向对李孝恭惟命是从的士兵们这次公然抗命,宁愿以卵击石、拿自己的性命为李孝恭争取时间也就毫不稀奇了,
李孝恭在十几个侍卫的护送下离开了城头撤到了关后。片刻工夫之后,一场激战就在鲁阳关上爆发了,兵器碰撞、撕裂肉体的脆响和闷响,攻防两军的嘶吼和怒骂,伤兵绝望的惨叫和垂死时的哭嚎声不绝于耳。不过这场战斗来的快去得更快,处于绝对劣势的守军尽管将生死置之度外,却也只坚守了不到半个时辰,鲁阳关上就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李孝恭守在关后第一道堡垒的后面,无论部下如何劝说也不肯再退一步。他很清楚,关后设置的三条防线地势一个比一个低,想要挡住王世恽的居高一击纯属做梦,就算他想跑都很难跑得掉,还不如在此殊死一战,能挡多久算多久。毕竟一旦把王世恽放进了襄城那就麻烦大了。襄城地势平坦,虽有滍水、汝水、颖水三条大河横贯全郡却不足为凭,除了东部多山、道路难行之外,其余的地方几乎无险可守,王世恽只要不想被逮住,他有无数个选择跟杨霖藏猫猫。一旦他躲过了各路大军的围剿突然出现在东都附近,以东都当前所面临的形势,弄不好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引得周边各路诸侯趁机落井下石,那可就要彻底完犊子啦。
可是让李孝恭意想不到的是,王世恽拿下鲁阳关后并未急于发兵来攻。要说王世恽连走了几天山路,又被李孝恭用各种下三滥的手段死缠烂打,如今兵疲将乏需要休整一下也说得过去,反正如今天日地利人和都在他手里,对李孝恭剩下这点残兵败将不过是一波流平推过去罢了,也不用放在心上。可是李孝恭分明看得清楚,王世恽可没闲着,无数的士兵像忙碌的工蚁一样忙碌着封堵城墙上的缺口,并开始加高加固城墙,修建女墙、雉堞和箭楼等设施,看样子像是要重修鲁阳关上已经尽毁的防御工事?
王世恽在防谁?
防李孝恭?这就是个笑话!且不说李孝恭现在手头就剩下一千多人,而且地利尽失,王世恽就算伸出一根小指头就能让他灰飞烟灭。那么是在防备杨霖的援军?先不论杨霖率军来援之事这里除了李孝恭外没人知道,就当王世恽能掐会算料到了,可是他何须防备?只要冲破了李孝恭那微不足道的防线一头扎进方圆数百里无险可守的襄城,杨霖带来的那点援兵就得抓瞎。就算在冲出鲁阳关后的十几里山路上与杨霖遭遇也无所谓,因为王世恽此战的目的早已昭然若揭,那就是东都,而不是鲁阳关。他没有后援,也没有补给,唯有一鼓作气、不惜代价的攻击再攻击才可能有一线胜机。可现在王世恽拿下鲁阳关就做出一副再也不想挪地方的姿态来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段志玄和侯君集那俩兔崽子终于赶到,而且咬住王世恽的屁股了?这也不对啊!段、侯麾下全是骑兵,在这地势复杂无比的山地毫无优势可言,王世恽只要留下万把人就足以挡住他们十天半个月,他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冲出这片山地杀进襄城。届时就算段、侯的骑兵机动性再强,可是那会儿工夫王世恽弄不好都跑到东都了。所以在李孝恭看来,只要不被杨霖的援军缠住,那么这场战事的主动权依然握在王世恽的手里。
所以不知道王世恽在防谁不要紧,真正要命的是他为什么要防。
李孝恭情知其中必有蹊跷,而且必是要命的蹊跷,可是此时他除了急得满地乱转外也没有别的办法。直到太阳慢悠悠的坠下西山、天光渐暗之后,他眼见王家军在城头点起几座巨大的篝火,居然还在彻夜不休的加固鲁阳关之后,李孝恭终于按捺不住,派出几路死士向鲁阳关潜去。他既想弄明白王世恽到底在玩什么花样,又想知道城关对面发生了些什么。
城头巨大的火光,鼎沸的人声和嘈杂的刀斧与木石撞击的声响足以掩盖任何小规模战斗所发出的信息。李孝恭一夜未眠,通红的双眼死死的盯着每时每刻都在加高加固的鲁阳关,收获却是半分都欠奉。直到接近拂晓,才有一个遍身伤痕的士兵赶回来,他所得到消息顿时让李孝恭出了一头的冷汗。
据这名士兵说,王世恽在忙着修复鲁阳关的同时并未放松戒备,在城下险要处布下重兵,别说活人了,就算是偶被惊起的飞鸟都一概射杀。李孝恭派出的几路探子根本没有办法靠近城关,无论是强行冲卡还是秘密潜入均以失败告终,几乎伤亡殆尽。这个士兵和几个同伴冒死攀爬高达几十丈、近乎垂直的峭壁,而最终能活下来的也只有两人,剩下的均坠入深谷尸骨无存。
不过这些死士的牺牲是值得的。
两个活下来的探子,一个继续翻山越岭向南寻找可能的援兵,另一个则爬下悬崖回来向李孝恭报告他所看到的一切——王世恽确实在全力重修鲁阳关,而且依靠着人多势众,在城关的南边、也就是李孝恭看不到的那面,仅用了半日工夫,就已经把那个与倒塌的城墙形成一个斜坡、让王世恽占了老大便宜的大土堆铲除了大半。即便段志玄和侯君集能够及时尾随追过来,再想效王世恽之故计从此攀城已不可能,依靠兵力优势强攻硬打,也就是拿人命填又成了拿下鲁阳关的唯一出路。而更重要的发现是,探子看的很清楚,王世恽之所以能在半日之内完成如此巨大的工程,靠的并不全是他的兵——在城南挖掘土堆,然后再将那些石块和木头运上关头加固城防的,起码有一万多人穿着的不是隋军制式的衣甲,他们衣衫褴褛而且杂乱,其中不少还身着的是萧铣的梁军服色。
很显然,他们是王世恽沿途抓捕掳掠来的百姓和败兵。
王世恽是打着偷袭东都的旗号来的。既然是偷袭,那么就该掩藏行迹轻兵疾进,抛下一切可以抛弃的包袱累赘,他在打到舂陵之前也确实是这么做的,而且险些成功了。而在战略意图和行迹暴露之后,王世恽便一改初衷,抓了这么多败兵和百姓随大军同行,难道他早就打定主意在鲁阳关据守,才弄了这么多免费的苦力?
现在发生的一切表明答案显然就是如此。
这样看来王世恽所谓的偷袭东都就是个幌子,那么他的所作所为肯定不是闲着无聊搞出的恶作剧,必然有所图谋。
那么这个图谋是什么?李孝恭一时想不清,不过他可以肯定王世恽想要竭力掩饰的,必然是一个天大的阴谋。
想到此处李孝恭再也坐不住了。他留下少数兵力在此监视王世恽的动静,然后立即率军向北,连夜向着杨霖来援的方向迎去。
此时此刻,鲁阳关以北百重山。
安寿依然当着他的探子队长,而且又是走在段志玄大军最前头的那一队。
安寿早就对此无所谓了,他只是好奇,段志玄虽然有点愣头青又是一副牛脾气,可也算是颇经战阵、隐有大将之风,他指挥大军一路撵着王世恽的屁股衔枚急追也不能算错。可是鲁阳关这么险峻的山地简直就是骑兵的天敌,段志玄怎么跟没瞅见似的还是命令大队人马奋起余勇急追不停?这都好几天了,别说安寿这个首席探子,全军上下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吃过一顿热乎饭,一口气在这完全没有路的荒郊野地急行军了两百多里地,就算人能撑得住,可是战马也撑不住啊!起码安寿的那匹马已经明显掉了一层骠,马蹄子都快磨没了,在这地无三尺平的山路上一走一趔趄,眼瞅着就要废了。这场面要是让杜如晦那个抠门的老头看见,不心疼得抽死段志玄才怪。
别说战马了,就连人都快不行了。安寿队上那个胖子早就掉队掉得没影了,连那个膀大腰圆却长了一副黄胡子蓝眼珠、连自己是突厥人还是契丹人都弄不明白的纳施力都赖在地上死活不肯起来了。安寿觉得,王世恽要是多个心眼,在这条曲里拐弯、没一处好地方的山路上打一个埋伏,龙骧军这一万多人估计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就是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安寿还在瞎寻思,突然听到前边草棵里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异响。难道还真被他说中了?他一个激灵警醒了起来,闪电般的拔出腰间的短刀向前冲了两步,大声喝道:
“是谁,给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