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霖又在荥阳盘桓了六七天。
在这段时间里,他整天跟把全身上下洗刷得干干净净、恨不能搓掉三层老皮的孙思邈混在一起,身后还赖着俩跟屁虫小郑和小袁。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这四个家伙的脑袋可比皮匠好用百倍,杨霖就不用说了,尽管他显摆的那点东西要是放在后世,就算是小朋友也得笑掉大牙,可是在这个医疗卫生知识尚处于蒙昧状态的年代,却无异于使人振聋发聩、耳目一新的创见,尤其对孙思邈来说简直有拨云见日之感。而郑守羡和袁天罡虽然不长于此道,但是毕竟是世家子弟,是受过严格的系统教育的文化人,什么事都是一点就透。这俩马屁精旁征博引、引经据典,给杨霖提出的那些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观点找出了无数理论依据,远至上古先贤,近至当代硕儒在他们嘴里都成了杨霖的代言人。孙思邈就更不用说了,尽管他要成为药王还得再熬个几十年,可是天才就是天才,不是杨霖这种半吊子专家能比的。如果说先前他应对失措是因为经验不足、年轻性急所以思虑不周,现在稍经点拨便茅塞顿开,妙手频出。一个最显著的变化就是,荥阳城的病患死亡率直线下降,新近感染患病的人数大减,使得本有些畏缩仓惶的士气民心大为平复,战后重建的速度大为提升。
这一日,杨霖又跑到病患营里转悠。因为卫生条件、治疗手段的迅速改进,病患的病情大多进入了恢复期,甚至有不少已经痊愈的,尤其是新发病入营的人数寥寥无几,所以孙思邈的工作量大减。不过这位可是个闲不住的,既然无病可医,就盯住了杨霖不放。
“老杨,你说过的那种可以解暑、截疟、凉血的奇药青蒿到底为何物?据贫道所知,青蒿又分香蒿、臭蒿、牡蒿、绵茵陈、小花蒿等,你所指的到底是哪种?是内服还是外用?如是内服需水煎、包煎、另煎还是冲服……哎哎哎,你别跑!今天你要是不说个清楚,信不信贫道再换上那身臭衣,今晚睡你床上!”
杨霖有个神奇的特质,那就是只要跟他成了朋友,无论高低贵贱、男女老少,没几天工夫都能跟他没大没小的打成一片,绝对不会生分,不把他当外人,甚至不把他当人……
比如说孙思邈,几天前还跟他横眉冷目、爱搭不理的,现在跟他熟得要睡一张床成好基友了……不过这也是杨霖抓住老孙这种技术型人才性格比较单纯的特点,不停的对他勾引诱惑的结果。
“我也是道听途说略知一二,具体的你问我也没用啊!”
“你还能不能靠点谱!你知不知道这种东西能救多少人的命?”
“我又不是今天才不靠谱的……”
“你……好吧,你可知那位屠大神是何方人氏,现在何处,贫道这就去找他问个明白!”
“那可不行!你可是答应过我去东都给嫣儿瞧病的。再说了,这位屠大神应该……不是应该,而是这个世上压根就没这个人了。”
“他老人家仙逝了?”
“呃……也算差不离。”
“什么叫差不离?”
“差不离的意思就是哪怕你上天入地也甭想找到她老人家,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孙思邈也不是这么容易就死心的,他正要继续揪着杨霖纠缠,突见远出腾起一道烟尘,一队快马风驰电掣般向这边狂奔而来。
“启禀王上,房相急报,请您立即回返东都,有要事相商!”
“啥要事?是老房又被老婆揍了还是我家房子让杨侗那个熊孩子给点了?”
“呃……卑职不知,只是房相反复叮嘱卑职,一定要恭请王上即可出发,万万耽误不得!”
“得!老孙呐,看来这回事不小,咱们赶紧走吧。”
“那可不行,荥阳疫情虽有好转,但尚未完全平定,万一有所反复如何是好?贫道还得在此继续盯着。”
“那你不想看《青囊经》啦?不想搞明白青蒿是咋回事啦?还有我媳妇你不管啦?”
“贫道既已答应你走一趟东都,自不会毁诺。你且先行,多则半月少则十日,贫道必去!”
“那好吧……”
东都出了什么大事?
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老房确实被他老婆卢氏收拾得不轻,那是因为他小舅子卢少陵随杨霖征战荥阳,在京水被砍了一刀差点玩完,连累得老房被卢氏挠成了大花脸好几天没敢出门见人。而杨霖家的房子虽然没被杨侗放火点了,不过因为李秀宁出征在外,这个熊孩子就成了活霸王,到处惹是生非,把他家弄得鸡飞狗跳。
这都不算事,真正让老房等人感到棘手的是,最近东都贵客云集,使者不断,而且打出的旗号都是来恭贺杨霖新婚大喜的,你说这种场合杨霖这位新郎官不在场怎么行?
谁都知道这是借口。前阵子杨霖确实在闹着要结婚,不过八字还没一撇就被王世充给搅黄了。老房确实也曾以他的婚事为名安抚、牵制李渊和李密,以防他们与王世充沆瀣一气。不过此事并未与外人道,所以李建成和深受李密信任的柴孝和跑来跟杨霖掰扯这事还说得过去,可是窦建德的纳言宋正本、罗艺的司马温彦博、翟让的军师王儒信、屈突通的长史何延平、杜伏威的养子王雄诞,甚至包括理论上跟杨霖还处于战争状态的萧铣也派来了一个叫岑文本的年轻人,其余一些中小诸侯派来的使者更是不下十余人。而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就连江都方面也派人来了,而且还是大名鼎鼎的“二裴”之一的礼部侍郎裴矩。
这下子杨霖就更不能不回来了。尽管老房也是侍郎,而且还十分牛叉的一口气兼着好几个侍郎,不过他这个侍郎是杨霖封的,平时倒无所谓,可在裴矩这个大隋正牌的吏部侍郎面前,就是一个纯山寨的冒牌货了,连说话都不硬气。
其实谁都知道他们为何而来,还不是因为杨霖跟王世充的那场大战?其实这年头诸侯之间乱战乱斗并不奇怪,比如像窦建德和罗艺,杜伏威、萧铣、沈法兴、林士弘之间,李密和王世充等等,他们之间过一俩月要不打上个一架半架的就全身难受,更别提翟让和李密还在合伙修理宇文化及,这一仗从年初就零零星星的打起,一直打到现在还没个消停。
所以杨霖和王世充打架不奇怪,更不至于打到把大家伙给齐刷刷的弄到东都来瞧热闹。这一战的特异之处在于其过程和结果,那就是杨霖居然赢了,而且赢得如此干脆、如此彻底。
在这帮老狐狸的印象中,杨霖不但在辈分上与天下大多数诸侯相比是后辈、晚辈,在实力上也排不上号。尽管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这小子时常被人所提及,更是没少上头条,但是比较而言,他们普遍觉得此子只是脑子够用,多行诡道,尤擅借势,像是李渊、瓦岗和屈突通等人或主动或被动的都在他崛起的过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推动作用。可以说要是没有这些人的帮助而单靠杨霖自己,说不定他这会儿还在河东当流寇呢。要是当面锣对面鼓的以堂堂之阵正面较量,不用说瓦岗翟李、河北窦、河东李这样的一流强军,就算杜伏威、沈法兴等二三流的势力他也未必打得过,所以到处捡破烂的萧铣才敢屡次觊觎他的地盘。
王世充打着朝廷正统的旗号,本身又是当时名将,麾下的江淮子弟兵就算赶不上瓦岗内军也差不了多少,何况还有身经百战的王家私军这一奇兵为后手。虽然他此番师出无名,又是孤军客战,但是这帮老狐狸还是以为单凭杨霖根本不是王世充的对手。差别就是败得有多快、输得有多惨,唯一的变数就是杨霖是否会迫不得已的邀请外援插手,或者是否有其他势力不请自来,介入此战。
杨霖是只弱鸡,王世充不是只好鸟,但是东都八郡实在让人垂涎欲滴啊!所以老狐狸们都对这一看起来悬念不大的战事兴趣盎然,尽管杨霖做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其实是房玄龄自作主张),他们还是纷纷派出使者前往东都,想试探一下杨霖是否有邀请外援助力的意图。当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们不是慈善家更不是正义的化身,出兵帮忙肯定是有代价的,代价大小当然要看杨霖到时候败得有多惨。其实就算杨霖脑子抽了不打算邀请他们出兵助力,他们也会不请自来,但肯定不是现在——战势未明贸然出兵,不但容易成为众矢之的,也难以攫取最大的战果。所以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先礼后兵——先拿使者探路,然后暗自调动兵马,随时准备下山摘桃子。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杨霖就像一个臭棋篓子在与一名高手对弈,随着方寸纹秤之上落子频频,却被一群堪称大师级的国手围在身侧,他们根本没有指点后辈、助弱胜强的意思,似乎打定主意要当吃瓜群众,其实是随时在掌控大局、判明形势。只待时机一到,就把这个臭棋篓子一脚踹出局,然后抢先投子,施出绝世妙手,一举奠定胜局。
可是没想到他们眼中的臭棋篓子却一举逆袭,把棋局搅得一塌糊涂不说,还把他们这帮吃瓜群众一脚踹进庐山云雾中,再也看不清这盘棋局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