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志玄得到安寿报来的消息开始作出应对的时候,王世恽已经血洗了湖阳,开始向上马进军。从湖阳到南阳大概有一百八十里,正常情况下就算是步兵急行军两天也到了,问题是从湖阳到南阳虽然有路,但是年久失修十分难走,再加上王家军又在舂陵抢到了大量的粮草辎重,足足装了两百多辆大车,在这乱兵、流民四处横行的地方,他们可不敢抛开这些救命粮先行赶路。再者进入到南阳地面之后,为了遮掩行迹掩人耳目,他们又得昼伏夜出不敢明目张胆的在大太阳底下露面,还得绕开新野等大城,这样一来行程就被大大拖延,本来两天的路走了三天还没到地方。
其实最重要的是,根据事前得到情报,在东都以南杨霖并没有多少兵马,尤其是南边几个郡更是处于放养状态。王世恽压根就没想到在萧铣的地盘上还会出现杨霖的兵马,而且还被一个罪奴出身的小探子无意间撞破,否则他宁可扔掉粮车饿个半死也不会在路上墨迹。
而段志玄派出的信使就没这么多顾忌了,一则是军法如山慢一步就是死,二则东都也是他们的家乡,于公于私都不容得他们贻误军机,尤其是往南阳跑的那路信使,更是重中之重。从唐子山到南阳足足有二百五十多里路,尤其是在新野之前基本就没有可以驰马的路,可是信使们根本就顾不得这些,还是亡命般的纵马狂奔。要知道马蹄铁这玩意虽然在西汉的史籍中就有记载,但是在骑兵中大规模的普及应用还是到唐中期以后的事,而在没有马蹄铁的保护下在这种破路上狂奔跟自杀没有什么区别,所以等他们跑到新野,七名信使只剩下了两个身上还没缺零件,剩下的不是坠入山谷就是摔得筋断骨折,二十多匹战马也只剩下了四匹。
幸存的信使没有工夫悲春伤秋,匆匆在新野征用了新的战马,又开始了新的一轮狂奔。幸好从新野到南阳还算得上一路坦途,他们终于赶在王世恽的前头把告急文书送到了李孝恭面前。
李孝恭虽然年轻,却也算是陇西李氏精心*出来的优秀子弟,虽临剧变却安之若素。他先是强令南阳城近万百姓立即迁往临近的课阳乃是隔壁李密治下的淮安郡,然后十分败家的一把火将全城连带着装满了粮秣军械辎重的府库烧了个精光,这才不慌不忙的带着属下的三千兵马离开了南阳向北撤去,给几个时辰后匆匆赶到的王世恽留下了一座火城。
李孝恭也不是就这么跑了,他一边派出信使通知淯阳郡内王世恽可能途径的向城、方城等地做好坚壁清野等预防措施,同时也不理会远在内乡的杜如晦和尧君素,连他的主公杨霖也不知会一声,直接给跟他平级的盛彦师和李君羡下令,令其立即调派兵马入驻襄城进行布防。忙完这些,他又指挥手下的士兵大搞破交战,又是伐木又是碎石,再不就挖坑,把从南阳通往东都那条好好的官道搞得面目全非,这才心满意足的一转头往武川跑。
南阳被焚,举城为之一空,王世恽要是再不知道他们的行迹和战略意图暴露,那就是个二傻子了。可是王世恽又有什么办法?他们这一战本就没有回头路,再说此行之前他们已经打听得清清楚楚,那个杨霖手里满打满算也不过五万兵,而且尽是些山贼土匪出身,战河东、击突厥、下河南靠的不是阴谋诡计就是抱人大腿,真刀真枪的硬仗、恶战一次都没打过。王世恽也是久经沙场的宿将,最看不上这种不靠真本事的偷奸耍滑的所谓“智将”,他对自己麾下的三万用战火和鲜血磨砺出来的老兵信心十足,话说要论当面锣对面鼓的阵仗,这满天下有一个算一个,大隋府兵怕过谁?
所以王世恽非但不慌,反而如释重负——再也不用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秘密潜行了,他命人堂而皇之打出“王”字大旗,在光天化日之下从容行军,这样一来队伍的行进速度大大加快。而面对李孝恭一路上大肆破坏交通的行为,王世恽更加嗤之以鼻,这点小伎俩对他的三万大军影响微乎其微,却反而暴露了敌人兵力不足、战力不佳,不敢跟他正面交战的致命缺陷。
出了南阳进入淯阳境内,王世恽遇到的第一座大城就是武川。李孝恭这次还是老路数,赶在王世恽抵达前逃之夭夭,给他留下了一座空城。不过这回李孝恭可能是逃得比较慌张,导致放火的手艺有点潮,只烧掉了武川城的西北角,包括府库里的大部分物资都落在了王世恽的手里。这一下王世恽更加认定杨霖的兵不堪一战,甚至因此大发慈悲的下令全军在武川休整一日,让疲惫至极的士兵们吃上一餐热腾腾的饭食,十几日来第一次不用幕天席地的睡在野地里,而是在空无一人的武川城里安安稳稳的睡个踏实觉。
可是此时的王世恽哪里知道,就是这一日的耽搁,会让他日后追悔莫及。
鲁阳关,位于襄城与淯阳交界处,是自南阳北进东都的必经之路,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春秋时期楚国为“控霸南土,争强中国”,约在楚文王十二年伐申灭邓之后,在鲁阳修筑了鲁阳关至鲁山分水岭段的楚长城——被称为长城之父、中国最早的长城,而鲁阳关就是其中最重要的关隘。鲁阳关塞十分艰险,历代史籍、诗篇均有记载,如《水经注》云“鲁阳关,左右连山插汉,秀木干云”;晋代张协有诗:“朝登鲁阳关,峡路峭且深。流涧万余丈,围木数千寻。咆虎响穷山,鸣鹤聒空林。”唐代李白亦有诗云“胡风依代马,雪拥鲁阳关。”由此可见一斑,而东汉光武帝刘秀、前秦世祖苻坚、北魏孝明帝元诩等人也均曾领兵大战于此。
自大隋建国,南北一统,地处中原内陆的鲁阳关由南北两朝必争之地的边塞要隘,渐渐远离了硝烟血火和鼓角旌旗,逐渐平静了下来,但是位处交通要冲的地位是不会变的,只不过由此源源不绝的南来北往的由军队变成了商旅而已。而军事地位的下降,对于鲁阳关最直接的影响,就是驻军的逐渐减少直至撤得一个不剩,而地方官府除了对过往商旅收税这件事兴致勃勃以外,对于鲁阳关的修缮维护毫无兴趣,以至于风吹雨淋再加上附近百姓贪图便宜不断在关上抽砖拆瓦之下,不过数十年时光,鲁阳关上的雉堞、女墙、马道、箭楼几乎都不见了踪影,连城墙都被山洪冲塌了半边,再不复昔日雄关险隘的模样。
不过就算墙塌了、关倒了,可是“峭且深”的狭路却没长腿跑不了,“万余丈”的流涧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改道它向,少了人类的侵扰和破坏,“围木数千寻”的森林反而更加的郁郁葱葱、密不透风。此时的鲁阳关,涧流成渊,古树参天,高耸低落,奇崛险怪,不靠人工,反倒成了一个纯天然打造的军事堡垒。
所以李孝恭对于段志玄给他的沿途游击、骚扰王世恽的建议理都不理,在完成了坚壁清野的工作之后立刻头也不回的往鲁阳关跑。从一开始,他就打定了主意,把战场放在了鲁阳关,而且绝不再让王世恽北进一步!
李孝恭的底气一则源自鲁阳关的险要,二则源自对手下那三千将士的信心。
要说在杨霖的安保军中,论官职李孝恭不算最高的,他这个五军都督府都督的脑袋顶上还杵着个大都督尧君素,尧君素后边还站着个总揽军事要务的国尉兼兵部侍郎杜如晦,更不用说杨霖这个想要管事就啥都能管得着的主公。不过要论起亲兵的规模来,李孝恭那可是独一份、头一号!就连杨霖的亲兵营也是拿下东都之后才扩充到千人的,就更别提尧君素、盛彦师、李君羡这些官职跟他差不多的了,百十人都算多的,可李孝恭就有足足三千亲兵,还让谁都挑不出理来。
为啥,因为这三千人都是隶属人家陇西李氏名下,算是李孝恭的私兵!
李渊把心尖子一般的三闺女嫁给了杨霖,不管是出于信守对旧友的承诺也好还是出于对杨霖这股后进势力的拉拢也罢,但总说得过去。不过对于李孝恭这个形同叛出李氏一族的堂侄,李渊的表现就让人有些奇怪,开始是不管不顾,即便在河东时当面撞见也形同不识。等杨霖在河南站稳了脚跟并迅速开疆拓土打下偌大的一块地盘,隐隐有成为乱世数强之一的苗头的时候,李渊就突然开始对这个堂侄热心了起来,不断从族中、尤其是他的七叔李蔚(也就是李孝恭的祖父——作者注)这一支中调拨人手充实到李孝恭身边,结果短短几个月时间,李孝恭就有了这规模惊人的三千亲兵。
其实这事在这年头并不奇怪,世家大族从来不会将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尤其是在这一片纷乱、前途不明的乱世中,哪怕身为族长的李渊已经自己跳进了一个篮子,也不妨碍他对身在另一个篮子里的李孝恭施以援手。毕竟相比家族传承,哪怕是族长自身的成败存亡都微不足道,都是随时可以牺牲的。
李渊派给李孝恭的都是族中勇士、高手,其中不乏百战余生的老兵,所以李孝恭有这个底气,哪怕是以一敌十,他也要跟王世恽好好掰掰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