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我刘浩承蒙您的关照，必定上刀山下火海……”

“马上来清平城。”刘同方说，“明天早上十点半量房。”

刘浩从被窝里一骨碌爬起来穿衣服，光着屁股蛋子单脚跳着，扯着内裤往里套。手忙脚乱从衣柜里秃噜出来一个大黑包，揪着边沿两端往下抖，一堆亮闪闪的刀具便劈里啪啦往地上砸。

段哲元睡眼惺忪盯着他：“说你老大事儿多还不信。”

“没办法啊。”刘浩也没管地上的东西，打开衣柜开始胡乱往里塞衣服，“那可是我老大啊。”

“衬衫带一件。”段哲元坐起身，被子从肩膀上滑落，露出腰间大大小小的红印，“浅黄的。”

刘浩从衣架上扒拉下一件黄色衬衫，胡乱卷了两下就作势往包里塞。

“浅黄的！”段哲元大喊，“放下你手里的！你拿的是深黄色！”

刘浩委屈巴巴看他一眼，把手里的衣服往挂柜下的空间一扔，又从另一个衣架上扯衣服。

“花裤子脱下来！”段哲元又看到刘浩拿了一条大红大紫的紧身裤，一个裤脚都已经踩进去了，抓狂地喝止道，“不准穿！”

刘浩定在原地，也不敢动，黑包扔在地上显得脏兮兮的，只好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家爱人：“我没有其它裤子啊。”

“拿那一条暗色带蛇纹的。”段哲元半跪起来，前倾着身子，指向另一边。那是属于他的半边衣柜。

刘浩打开拉门，刚拿出来准备抖开看看，就听到又一声爆吓：“放下！”

段哲元三步并两步走过来，把刘浩手里捏着的裤子重新挂好：“这是西装裤。”他拉开右边第二格抽屉，小心翼翼地翻弄着，取出一条叠得整齐的长裤，上面遍布暗色的花纹。

“这不就是黑色吗？”刘浩捏着裤沿，举高给段哲元看。

段哲元纵容地点点头：“对，就要这条黑色的。”

刘浩自从小时候流浪街头，再到混进中街场子，就没接受过教育。从讨债打手一步步打到今天，是真不知道天地间还有服装搭配一说。穷的时候衣服都是垃圾桶里捡的，脏兮兮灰扑扑的。后来发现竟然有那么多式样颜色，审美就朝着另一个极端，一去不复返。

“我们是搞黑色集体主义的，还穿黑色多单调。”刘浩半是抱怨，半是撒娇，说着说着话都要贴人身上去了，“彩色多好看，穿什么彩色出去都是整条街最靓的仔。”

“你穿什么都好看，黑色也好看。”段哲元翻过手来，拍拍刘浩搭在他肩窝上的下巴。他是笑着，爱意却达不到眼底，仿佛心事重重说，“但还是彩色好看，亮眼，适合你。”

刘浩警觉地看他一眼。

“不是对你老大忠心耿耿吗？”段哲元微微用力，把肩膀挣出来，“就穿这颜色。”他接过刘浩手里的暗色休闲长裤，用另一只手把地上的旅行包捡起来，来回拍掉浮起的灰尘，便到衣柜的另几个抽屉里拿必备内衣裤去。

刘同方很早就提醒过刘浩，警方在西街安插了卧底，已经爬到了极高的位置，取得了西街老太爷的信任。近几年来西街越走越偏，沾了大忌讳。虽然也在大清查里吃了亏，却奇迹般偷生。各种零零碎碎线索整合在一起，卧底是段哲元的可能性越来越高。

没办法，真拿他没办法。刘浩心想。

明知是火坑，还是扭着屁股，毅然决然往里跳，平白沾了一身焰火味道。

“元元。”刘浩再一次粘上去，用嘴唇追着他的脸颊，“我都听你的呀。”

逐渐洗白是刘同方的意思，也是刘同方的眼光。有一次大清查，就会有第二次。但钻的了一次空子，就不一定能钻第二次了。

刘浩把手下的赌场一点点转让，还要平衡各家势力，不能被其他家一口气吞掉心血。

“好好好别闹了啊。”段哲元熟练地哄他，“拿着。”

刘浩接过手提包，里面放好了整理好的衣物。里里外外一共两套，分开装在袋子里。“现在随你怎么穿，到那里洗个澡换一套。”段哲元一边说，一边从衣架上拿下自己的套头t恤，快速往身上穿。

“大晚上的回什么西街嘛。”刘浩腻腻歪歪抱怨，“住我这里好啦。”

“我送你去机场。”段哲元从床头柜拿上车钥匙。

“开车要好几个钟头呐。”刘浩拦他，“我让金刀送我。”

段哲元薄唇上弯，轻轻浅浅地带出一个笑容：“我不放心。”

“元元，你怎么那么好啊。”一个笑容就能让人沉迷，心甘情愿地帮他为他好，刘浩无奈地感叹道。

段哲元却说：“你才是个好人。”

是个好人的刘浩拿着段警官的好人卡，乘上最好的最近的一班飞机，到达了好地方清平城。他自己从机场出来打车，到达刘同方在茉莉小区的住所。

那时候已经早上九点钟了。

刘浩被拦在岗亭，和保安打哈哈：“就靠边儿那栋楼，看朋友嘛。”

“几零几？”保安大叔拿着记录小本本，一本正经地问。

“哎呀就看个朋友，姓刘，叫刘同方，很快就走的。”他从裤袋里掏出一根烟递过去，“来一根哇。”

保安大叔摆摆手：“你给你朋友打个电话。”

“给给给。”刘浩把一整包烟都给出去，上半身越过驾驶座。

手里的半包烟突然被一把夺下，刘浩惊讶地瞪着司机：“干嘛？我还没付钱呢！”

“下去打电话。”司机把烟盒扔到他怀里，“搞搞搞，搞什么名堂经，磨磨唧唧和个姑娘似的。”

刘浩目瞪口呆，指着自己说：“你什么意思？”他虽然穿花裤子花衬衫，说话也有点娘里娘气，但内心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自己老大说说也就算了，怎么萍水相逢缘一场，陌生人也这样说，“我不跟你讲脏话，我们都是清平城文明公民，没什么本事但一心向党。”

“先付钱。”司机打断他。

“你这个态度就不对了啊！”刘浩火气上头，把安全带解开，开始撩袖子，“我们先好好理论理论。”

司机扭过头，直视他：“现金还是支付宝？”

“嘿你还上赶趟子了啊！”刘浩笑眯眯说，反而冷静下来。他脾气是一顶一的好，逻辑条理清晰，火气也是走得极快。这下子觉得自己是不占理，嘴里便跑起火车，“大家都是一起跟党走的，同一个蓝天下看过十九大，这什么交情啊？”

刘同方突然从副驾驶窗口伸进手：“师傅，现金。”司机点点三张毛票子，对着光照着看了几眼，便翻开零钱盒子。

刘同方这时说：“家里孩子不省心，麻烦你了，就不用找了。”说完砰地一声扯开门，“闭嘴，下来。”

刘浩悻悻下车，还冲着司机赌气似的九十度一鞠躬：“谢谢你啊，大叔。”

司机听罢酷酷一摆手，拉个倒挡调头。

“在我小区门口吵架！怕大家不知道我名字啊！”刘同方一掌拍上刘浩后脑勺，“业主车辆记录都在门岗，保安给我打的电话。”他上下打量一番刘浩的装扮，嫌弃道：“穿的什么玩样儿？”

“小段给我带了两套好看的。”刘浩打算献宝，拧着手提袋给刘同方看。却惊讶万分地摊开双手，空空荡荡的。

“包呢？”刘同方问。

“在出租车里，没拿发票。”刘浩怅然若失，“是元元帮我挑的衣服。”

刘同方看他是真伤心了，想着也是最得力的心腹。便大力揉乱他的头发，生涩地安慰道：“没事，等会儿方方带你去商场，也帮你挑衣服。”

“老大，你别吓我。”刘浩见了鬼似的看他，“牛鬼蛇神思想不能有啊。”

“说的什么垃圾东西！”刘同方又一记暴栗。

正往公寓方向走去，准备带通宵一夜的刘浩洗个澡，刘同方突然接到了林飞白的电话。对面的人说：“刘先生，我已经到了。路上很通畅。”

刘浩凑在一边偷听，突然弹得远远的：“你昨天没有和他讲好，要去接他吗？”

“你怎么知道具体地址啊？”刘同方想当然以为自己作为中间介绍人，接送设计师和客户见面理所当然。完全忘记了提前约定，只说了十点半见面。

“快快快别洗澡了，赶快去买衣服。”刘浩在一旁急得手舞足蹈，当机立断把刘同方往地下车库拉，“我的人设是什么？什么工作买得起别墅？和你什么关系？我一个人住别墅？”

刘同方把手机捂住，喝道：“闭嘴。”直直把刘浩吓得一愣神，表情扭曲地抱怨说：“老大啊，时间不等人。”

林飞白听到刘同方的问题，感到莫名其妙，说：“你微信给我发过地址啊。”

“他怎么过去的？不是只有一辆自行车吗？”刘浩夸张地比口型，右手食指和中指比出走路的样子，“走过去的吗？”

刘同方深吸一口气，假装平静地问：“那地方很偏，公交都不通，你过去方便吗？”

“我有车啊。”电话那头的林飞白，看着精致别墅区里，唯一一栋孤零零的毛坯，拍拍大学毕业赶上优惠政策买的新能源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