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你好。”建材市场的负责人吴先生迎上来,“叫我小吴就好,刘老板已经打过招呼了。”
林飞白这天是要订购必要的用具,主要是硬装方面,为水电进场做准备。
工序并不多,但很繁杂。需要按照当时设计好的设计图和施工图,一点一点看材料订用材,之后让施工队来拿。公司和这边的建材市场也有长期的合作,资金记账月结。
林飞白客气地接过名片,看了一眼握在手心,寒暄说:“麻烦你了。”
名片简洁大气,和刘同方给他的那张差不多。名字写在正当中,是显眼的粗体的黑色。下面是长长的头衔,小字码上一长排。
私人电话、邮件地址和公司名字地址,再整齐地排列在下方。
“我这里地方远。”吴先生引林飞白向办公室里走,说道,“其实我们这边配好了送过去,更方便一点。 ”
建材市场在清平城另一个方向的郊区,却也不算是特别偏远。
这块地方本来是市政规划中要拆掉的部分,打算建新社区,把本来在旧城区边沿的市场向外拓展。后来经过进一步的勘察探测,不知怎么突然放弃了这一片区域,向另一个方向拓展。这才有了刘浩投资的那一块别墅区。
于是建材市场便被留了下来,倒是因为在新旧城区交界处的独特位置,反而蒸蒸日上,做出了一点名堂。
吴先生明显是话里有话,认为刘同方公司对两者的合作可能有意见。这才派一个小设计师来,打破了一贯的订货、送货合作模式流程。
林飞白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惊讶地说:“不麻烦不麻烦,我开车过来的。”
说完看到吴先生紧皱的眉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样子,这才感到对方可能是在探他口风,补充说:“是这次的单子比较特殊……”
吴先生抬头看他,紧张得屏住呼吸,仿佛等待宣判。
林飞白解释说:“这次是独栋别墅设计。”
“客户是……”他压低了声音小声地说,故意营造出一种神秘的氛围。这可把吴先生吓了一条,全身骤然紧绷,更加紧张了,“刘老板的朋友。”
“早说啊。”吴先生大松一口气,似乎一下子放下千斤的担子。
林飞白大笑两声:“这次是我全权负责,您多担待。”
吴先生开门的手僵住了,神色异常,但很快恢复过来请林飞白进办公室,让他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休息。
林飞白把名片装进裤子口袋,一屁股坐下来。真皮沙发柔软地凹陷下一个舒适的弧度,软硬适中,覆盖住屁股的部分让人惊叹。
林飞白情不自禁摩挲沙发靠背,说:“吴先生的沙发真是好沙发啊。”
被点到名的人正忙着打开茶叶罐子泡茶,诚惶诚恐说:“叫我小吴就好。”他拿起电水壶倒水,说,“这沙发不算好,等会带您去看真的‘好沙发’。”
林飞白惊讶道,手下还来来回回摸着沙发的皮料子,他还真没随随便便见办公室里放这么一价值不菲的家具:“这还不算好?”
“真不算好。”吴先生把茶叶水连着茶托递给他,“刘老板朋友的房子,放这个……”他嫌弃地用力拍了两下沙发背,语气惋惜地一字一顿说,“太掉价了。”
虽说大学毕业至今未曾混过软装圈子,林飞白也是看得出来这东西的价格,当下震得瞠目结舌。
王霸是给他找了个什么绝妙的建材市场啊!
“林设计师。”吴先生端着茶抿一口,坐在林飞白对面的办公旋转椅上问他,“别墅内装是什么风格啊?”
林飞白嘴角一抽,想到了刘浩激动万分挥舞着手,土黄色衬衫上金黄色的亮片在太阳下闪闪发光,眉飞色舞地高喊:“豪华!豪华!”
右侧拖着的飘带,长长地飘动在空中,上下舞动着翻飞,另一头连接着藏青色阔腿裤腰带。
都没有人可以确切地评价出他一身装扮的风格,甚至可以说是自成一家。出去开工作室,完全可以标新立异,冲击以往大市场,开拓市内、省内、国内、海外天地,自己称王称帝。
“仓库最近新来了一批地中海风格的皮质沙发,哦哟我和你讲啊,这个料子绝对……”吴老板得意地推销起来。
“不了不了,今天订基装。”林飞白赶忙打断他,“下次看软装时候再看吧。”
“好的好的呀。”吴老板一叠声应下。
两人喝完茶吹会儿空调,并肩往建材仓库里头去。
这边是一个集批发与零售为一体的建材中心,除了刘同方这种长期合作的设计公司,还有零散的直接雇佣施工队的房主,在自己挑选。
林飞白拉开拉链,从包里掏出纸质文件夹,抽出一张预算表。
“先是橱柜。”林飞白提出需求。
吴先生领着他走到橱柜区域,那里琳琅满目地摆放着样品。墙上张贴着大开面海报,花花绿绿地环绕一周。
林飞白指着长条形长桌上的厚本子说:“样图集有几本?”
店里看店的是个中年男子,正吹着电扇专注地看手机视频。吴先生喝他:“别看了别看了,小林设计师问你呢。”
那男子这才悠悠地把桌上的图册一本一本翻开,看到不是重复的就放在一边。不一会儿堆叠出十来公分的高度,叠了四五本的样子。
吴先生上前两步,把一摞本子搬到休息区的小桌上。先打开一本,自己大致粗略地浏览一遍,递给林飞白看。
林飞白却并没有接过,而是拿出手机,把效果图打开,先递到吴先生面前:“大概这样子。”
图上橱柜都是白色雕花木,四脚踩地款式。隔断也都是镂空雕花屏风,水晶灯吊顶。一股浓浓的堆砌奢华感扑面而来。
吴先生摸摸鼻子,说:“欧式宫廷。”
挑完橱柜之后,林飞白当场签单子,约定时间送去刘浩别墅所在的施工场地。一边还要在自己的本子上记录,并且拍照留档。一来方便自己检验工程进度,二来出了差错还有机会弥补。
接着是瓷砖、厨卫门、房间门,都选用了白色和金色色调为主色的欧式雕花风格。
再是常规的洁具卫浴、淋浴房、浴霸、排风扇。
最后是地漏、烟道逆止阀之类的必备品。
“刘老板应该很器重你吧?”两人直到三点,才坐在办公室里吃上盒饭。吴先生大口扒拉着白米饭,还忙不迭端起茶杯喝两口,冷不防问。
“嗯?还好吧。”林飞白摸不清头脑。
忙起来的时候是感觉不到饿的,全身心的关注点全在一个个物件、一个个细节、一个个突如其来达到想法和不邀而至的灵光一闪上。
现在静下来,坐在空调间里吃盒饭。突然就变得又热又饿,想要赶快开车回家。
突然间就从一位职业操守高尚的设计师,变成一个厌弃工作,想要啃老至死的无骨气“垮掉的”青年一代。
林飞白想到周工头也是对他极为感兴趣,显然头一个装进他们这种,在社会上拼搏多年的一线劳动人民的眼里,全然是林飞白的年龄。
无非是表答惊讶与感叹的“挺年轻啊”——毕业了吗?实习期吧?不会浪费时间拖后腿吧?
以及表示怀疑与多虑的“是老王的小徒弟吗”——是关系户吧?果然水平差还没出师吧?老王不来怎么办哟?
林飞白想着自己既然已经在周工头面前当过一回小徒弟,那么狐假虎威也就不怕第二次。便理直气壮回答说:“我是王霸设计师的小徒弟。”
吴先生却诡秘地摇摇头:“刘老板肯定是想着重而培养你啊。”他认真地提点后辈,“小林设计师你好好表现,以后肯定前途似锦。”
林飞白眨眨眼睛,不明所以。
“就连王设计师……”吴先生卖了个关子,仔细观察林飞白的表情,想捕捉到什么,却一无所获,“也没有单独一个人接过别墅的单子。”
林飞白瞪大眼睛,情绪在心里翻涌着,迅速决堤。
其实说的也是,刘同方的设计公司做家装就是个流水线生产。胖子也说,做家装的和快销没什么区别。业务量都是谈单子谈出来的,对设计要求并不高。
这样说来,谈业务的谈业务、量房的量房、效果图的画效果图、施工图的画施工图、和施工队打交道的打交道,各有各的工作范畴。自然是不会放一个设计师从量房开始,一个人跟到工程的尾巴。
他困惑地自问:是特殊的吗?是特殊的吧。
这种特殊是因为自己是刘凯安的教练?还是因为自己是林氏武馆的馆长?
是自己有歪大设计系的毕业证书?还是因为自己和王霸设计师聊得来理念?
或者,这种特殊,在其它地方也有所特殊?
他是不是……已经看出来了自己不正常的迷恋。
那种吸引力仿佛缠藤的叶子,一片接一片叠上,只会月越爬越多、越缠越牢靠。
林飞白不敢想,他打断自己。然后上前一个大跨步站定,颤抖着举起手,甚至用尽了所有勇气。他试图亲手把那些蜿蜒着不断上爬的藤蔓,一把拽断。
刚一发力,突然间,抓到一把虚无的空气。他摔了下去。
吴先生焦急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小林设计师——当心台阶!”
林飞白一阵头晕目眩,踏空台阶摔在地上。
他心想,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