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飞白到武馆正赶上吃晚饭,大伯母站起身挨个儿盛饭,林飞白一看又是满满一碗:“少点少点吃不完的。”他伸手去接,看到林阳荣责备的眼神。
他不由得心下一惊,想着又是哪里做得不对不好了,才又惹着父亲生气。可到底林阳荣都没说一句话。
晚饭后林飞白带着满心疑惑,窝到自己的房间里。刚刚洗完澡出来,正巧赵东升的电话就来了:“课表发出去了。”林飞白单手举着干毛巾擦头发,笑着问:“和去年人数相比怎么样?”
“哟,那可不得了。”赵东升调侃道,“兄弟发达了呀。”
“那可不,兄弟我不负众望,终于要留得住师兄师姐师叔师伯了。”林飞白打开电脑,把赵东升发来的分班文档浏览了一遍,“小班人挺多的。”
赵东升当时和他一个宿舍,下课打打篮球,没事一起自习。毕业之后家里方面找了点路,直接去搞网络运营,没有走内装设计这一块。
“年轻人不少,大多都报的小班课。”赵东升又发了一个文档过来。
“幼儿班也不少,外面给家长的凳子就得把小院子摆满。”林飞白打开文档,是一个试课名单,他一个个看过去,眼神停留在一处,“刘凯安。”
“什么刘凯安?”赵东升发问,好奇心没维持三秒钟又开始贫嘴,“你要么把训练场地改改,搞成那个什么,游泳池那样的。我看他们小孩学游泳,家长可以在玻璃外面看。”
“大哥别闹了,现在都爷爷奶奶接孩子放学然后送过来。看到我罚100个n蛙跳,还不冲进来把我剁了。”林飞白把文档一关,说:“看不到还能增加一点传统武学的神秘感。”
“嘿。”赵东升拖长音,“就那花架子还传统武学,也就诓三到五岁班吧。”
林飞白将手机调成功放,放在桌上。把书架上的文件夹打开,抽出里面薄薄一叠a4纸:“现在研究古武和击技哪儿有出路,我又不是自己吃饱全家不愁。现在背上还有那么多人呢,清平城市场还没开,我教教竞技套路赚赚钱开开路子,以后好办事。”
“开心就好,兄弟支持你。”赵东升又乌拉乌拉说了一会儿自己的事情,突然换了话题,“胖子说你今天找他拿活了啊?”
“下午去的。”林飞白草草浏览一遍数据,开始看客户要求,“他工作室忙得要命,双休日都没有,人倒是没瘦。”要内装的是一间小清新咖啡馆,这种单子很轻松,出两套设计图让客户挑就行,后续外包给装修队。
“改天我们黄金三角出来聚聚。”赵东升在电话那头苏拉苏拉吸着饮料,“每次都两两见面,电话联络,真特么搞得和地下党一样。”
“我最近挺空的,你问问胖子。”林飞白说,“他今天还在和我打听幼儿学习班的事,孩子一岁多一点了,什么事情都要操心,不晓得有没有时间。”
赵东升那边又发出撕拉一声,紧接着嘎嘣的脆响,估摸着是开了包薯片:“怎么这么想不开,留下我们两个孤苦伶仃形单影只泪自成双,早早把自己埋葬在婚姻的坟墓。”
“也挺好的。”林飞白感叹,“总比横尸荒野强。”
刘同方回家后左想开心右想也开心,觉得自己第一步踏得又矫健又稳当,当即开心地点了一份肯德基外卖。刘凯安迅猛地洗完澡出来,目瞪口呆看到满桌子炸鸡翅炸鸡腿炸薯条。
刘同方开心地招呼他上餐桌:“安仔,爸爸今天高兴,大家一起吃肯德基。”他开了第二瓶1.25升桶装可乐,“爸爸点了两个超级外送全家桶。”
刘凯安深感自己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东西。他还是乖乖坐上了餐桌,举起一块吮指原味鸡。看到对面曾从刀光剑影中杀出生路的老父亲,开心地抓着香辣鸡翅,总感觉恍若隔世:“老刘,你是真不知道自己多挫啊?”
刘同方惊了一下,指着自己问:“挫?”
刘凯安用手指指向他卡其色的大短裤和老头衫,还有剃得短短的露出全部额头的短发。
“我以前都这样穿。”刘同方伤心极了,“大家都说我好英勇好帅气。”
“你这审美真不行。”刘凯安小口抿着可乐喝,突然,他缓缓放下杯子说,“别吃了。”
刘同方又吓了一跳:“安仔,怎么又不开心啦?爸爸给你买的飞机模型明天就到啦。”
“出门买衣服。”刘凯安去洗手间洗完手,再去自己的房间利落地换上干净衣服,“你除了西装,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衣服。”
“我觉得这条短裤就不错。”刘同方坦然地坐着。
刘凯安小小的身躯里爆发出一击眼刀,直直把刘同方看到心虚:“我真觉得……还可以……穿着很舒服。”
“可是不好看。”刘凯安言辞犀利,“你看林飞白好看吗?”
刘同方点点头。
刘凯安接着说:“你看我好看吗?”他转了一圈给他看身上的衣服。白色t恤正面是字母印染,背后是爆裂开的彩色涂鸦。下身迷彩色带大口袋的短裤,头上配一顶鸭舌帽。
刘同方由衷点点头:“好看的。”
“小刀李、徐工、金刀、刘浩、屎猫好看吗?”刘凯安报了几个大哥时代耳熟能详的名字。
刘浩花衬衫花紧身裤的骚包形象一跃而起,刘同方赶忙摇摇头:“不好看。”
“好看的人审美是趋同的,我觉得好看的林飞白也觉得好看。”刘凯安摆摆手,“刘浩他们审美不行,你听我的。”
刘同方心想这是什么狗屁逻辑,然后看看自家儿子圆嘟嘟白嫩嫩可爱兮兮的小脸蛋,毅然决然地说:“好。”
第二天一早,林飞白打算骑车给胖子送设计稿,还没出大院门就被拦着了。刘同方站在自己车旁,把脸上墨镜拿下来:“早上好,林教练。”仅仅相隔一天,林飞白又感受到了流星撞地球的冲击感,仿佛能一震把他冲击到外太空去。
“早……早啊刘先生。”林飞白单手扶着自行车,文件夹戳在车篮里,另一只手僵硬地拿着手机。
昨天还审美诡异的刘先生,这时候穿着亚麻哈伦九分小脚裤,堪堪露出一截脚踝,脚踩小白鞋。上身棉麻短袖白t,显得年纪也小了几分。他拿下墨镜,脸是不年轻了,但目光炯炯。
林飞白被看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已婚人士已婚人士已婚人士孩子都三年级了三年级了武术爱好者武术爱好者武术爱好者爱岗敬业忠于职守……
“林教练。”刘同方走近两步说,“昨天我看你们官网上的信息,有一些地方不明白。”
林飞白下意识后退一步:“您讲。”
刘同方皱眉,不置可否:“就在这里讲?”
刘同方皱眉时全身上下仿佛出现一种气场,林飞白一瞬间被压得仿佛扼住了喉咙。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过分宠溺长大的小型犬,因为风吹草动而战战兢兢:“我我我……”他越说越轻,“我后面还有事情……”
“那好,我就几个问题。”刘同方正色说,脑海里开始闪过昨天的提纲,“第一,你们武馆教些什么?”
“成人班或者小班主要是林氏小架,长拳、南拳、散打也可以教一教,三节棍九节鞭都会玩。”
刘同方若有所思点点头,其实并不是太明白:“太极形意……”
“形意拳我教不了,二十四式简化太极这种是没问题的。我只教幼儿少儿班基本功这一块,练拳拆招打靶,纠正动作和发力方式,找到击技特点。我还有一些师兄师伯研究时间和经验都超我一头,如果合适可以帮您引荐一下。”
“嗯。”刘同方在心里把提纲翻过一页,“以前听说武馆都没落了,你是什么看法?”
“主要是个目的,你说是吧?”林飞白和刘同方面对面站着,对方身高腿长,微微低着头看他。林飞白稍一抬头就能看到他乌黑的眸子。他非但要抵抗对方身形上的压迫,还要迎接流畅思路,不得不感到晕眩,“学传统武术是为了上擂台、和别人分高低,还是立德立身?如果是前面一种,学什么都可以,跆拳道空手道泰拳也可以。每天练每天练,总是比别的不练的厉害多了。但是如果是后面那个,就是一场漫长而克制的修行。”
刘凯安的课排在二四五下午的小班,周六周日各有一节提高班。前一天晚上刘凯安提议让他自己也报一节林飞白的私教课,虽然可能会排在工作日,反正他自己就是老板,偶尔请请假也没什么。
但是两个人就傻乎乎站在四合院门口的大太阳底下,面对面像是罚站一样全都四肢僵硬,心情紧张,其中一个还扶着自行车。刘同方又问了一些费用类的东西,就告别了晕晕乎乎的林飞白,也晕晕乎乎地上车了。
刘凯安正吹着空调吃芒果冰沙,风口对着脸蛋,手上不停地一勺一勺挖得欢快:“喂,老刘。”他打量一番刘同方,“你私教在礼拜几?来得及接我放学吗?”
“什么东西?”刘同方把靠近他自己的那个风口掰过来,他心想这个夏天实在是太热了。
刘凯安停手看着他:“你是不是忘了问了?”
“哦。”刘同方这才恍然大悟道,“我忘了问了。”
“老刘,你回去当大哥吧。”刘凯安重重叹了一口气,他狠狠挖了一大块冰沙往嘴里送,仿佛一位恨铁不成钢的老父亲,“洗白不适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