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是九月底,林飞白在王霸的指点下,终于完成了效果图和施工图,并且与施工队第一次接洽。
天气依然炎热如常,仿佛是闷到了极致,下一秒就会天降大雨。
那一种感觉仿佛是两股力量交织在一起,互相拉扯着绷到极致,形成一种可怕的张力,连带着情绪也无端生出一种紧张感来。
“装修许可的审批报告已经拿到了。”王霸拿着手机,一边忙着翻着文档里的什么东西,一边分心交待说,“出入证已经在施工方那边。”
林飞白站在会客厅门口,靠在靠近设计部门走廊的地方。他尽力缩着身子尽量不占地方,给走来走去的员工腾出空间。
王霸提起有些泛旧的公文包,最后看了一眼时间。今天是材料进厂,和施工队核对施工图的时间。林飞白看他打算出发,也准备一起跟上去。
王霸这才一拍脑袋说:“老刘没和你讲吗?”他匆忙走向刘同方的办公室,门口的小王秘书正踩着高跟鞋泡咖啡。
她的长卷发服帖地顺在背上,打理成精致好看的造型。见状,立马把眉毛一扬,语气中带上责备:“怎么还不出发?老板已经在停车场了,说不上来了直接出发。”
王霸没有回答,熟练地用自己的指纹打开刘同方办公室的门,抄起桌上的文件立马退出来。
“你等会儿跟过去核对一下现场项目。”他把文件交给林飞白。
林飞白诧异地拿着文件袋:“就我一个人?”
“我一会儿有事,要跟老板去谈生意。”王霸估摸着是刘同方有什么事耽搁,还没来得及从停车场上来,就要直接出发,结果慌乱中把这事儿忘了。转而又小声对林飞白解释,“上次丢了一个写字楼的大单,老板很不开心,这个又是个写字楼。”
“那加油。”林飞白抱着文件说,“祝你一切顺利。”
“谢谢。”王霸拍拍他肩膀,鼓励说,“你也一切顺利。”
林飞白开车到达目的地,施工方代表已经都在了。大概十来个人的样子,穿着统一的工作装,小卡车停在别墅院子里,后面盖着一张灰色的隔热布。
林飞白既是甲方代表和设计师本人,又是施工项目的监工。他热情地迎上去打招呼,对方也回应地自我介绍。
施工方看起来经验充足,迅速带着林飞白兜了一圈,巡视场地。
“挺年轻啊。”工头大概四十出头,姓周,额上有清晰的皱纹。但身材挺拔,很有精神气的样子。他话语中充满自信,是个很好的合作型人才。而且显然和王霸设计师合作多次,很是热情地朝林飞白寒暄说,“是老王的小徒弟吗?”
林飞白自己确实经验不多,也不好说自己只是公司临时工,便狐假虎威笑笑说:“是的。”
工头了然地点点头:“以前都是老王自己来。”他指指别墅说,“尤其是这种房子。”
林飞白明白他的意思,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边的别墅区升值极快,价格已经飙升到一个临界点,逐渐趋于稳定。而这种高价高端别墅的设计与装修,往往不计成本,利润很大。
“王师傅和老板开会去了,只好让我来,说让我好好锻炼锻炼。”林飞白前半句实话实话,后半句加了点调料,让逻辑更丰富。接着又说,“我毕业没多久,多多担待。”
工头豪爽地哈哈大笑两声,说:“哪里哪里,应该的。”
林飞白不敢懈怠,紧张地暗自摸一把额角的汗水,礼貌地说:“辛苦你了。”
核对完项目,确定好施工图纸,材料进场。林飞白按着单子一个一个核对过去,再签字验收。
进场的第一道工序就是水电改造,根据现场状况来看,工头预估至少要一个礼拜,完工回填时水路还要打压测试,电路也需要通电,才能最终验收。
现在已经是九月底,按照最快进度来看,十一工人放假,也是要十月中旬才能完成整个技术交底环节。
林氏武馆经过暑期班之后的短暂休息与调整,开班时间也定在十一国庆假期之后。这两件事情撞在一起,也够林飞白忙得脚不沾地。
他深吸一口气,只得挑起这个担子。
一头是魂牵梦萦的设计事业,一头是放不下的家族荣誉。
林飞白再开车从郊区回到中心城区,已经又是饭点时间。他把车停到车库,心虚地从副驾驶拿起早晨摆好的,练武用的未开刃长刀,柄上系着红绳。
林阳荣果不其然正坐在四合院小厅门口堵人,手拄着拐杖,虎着脸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一尊可怕的塑像。
小院子里的枣树,迎着风摇摇摆摆。
林飞白恭敬地打好招呼,拿着长刀放回练功房,才洗好澡换身衣服上饭桌。
晚上,林飞白打开武馆官网,观察具体信息。官网上主要是林氏武馆的历史和发展,还有几任老馆长的光辉成就。林飞白托朋友写完稿后只看过一遍,自己相较之下相形见绌,便没了再仔细观察的勇气。
他滑动鼠标,打算看看留言箱里的东西,却惊讶地发觉开课公告还没有挂上首页。
网站通知更新和维护,一直都是赵东升的活儿。林飞白也不是当他免费劳动力,自己也会从武馆盈利里拨一部分给他当零花,每月发放。
上次一起在福泰路吃饭时,赵东升公司搞并购,分管项目暂停。整个人还处在颓废状态,半失业没收入,前途渺茫,全靠泡面和游戏吊一口气。
不会是想不开吧。林飞白被自己的猜测吓一大跳,赶忙拨通了电话。
那头的人很快接起来,声音压得很低:“怎么了?”
林飞白看他这状态,应该没什么大碍,赶忙说:“没事没事,就看看你干嘛呢。”
“我跟你讲……”零零散散传来椅子脚划过地板的声音,然后是衣服摩擦,好像是谁站了起来。
林飞白回答说:“你讲呀。”
赵东升和同事打了个招呼,往办公室外走去:“我那个分管项目忙起来了,到现在还没下班。”
“自己跳出来当老板算了。”林飞白打趣说。
“我倒是想啊。”赵东升往走廊那一头走去,“这不是不像林老板嘛,精力充沛,工作都干两份。”
他说完猛然停顿一下:“哦我想起来了。”他接着说,“开课公告忘记发了。”
林飞白说:“想起来了哦,忙什么呢,忙得第二份工作也忘了。”
“林老板也很忙哦。”赵东升打开厕所隔间的门,钻进去落锁,不甘示弱地进一步调侃,“林老板也到现在才想起来嘛。”
“彼此彼此。”林飞白很快搭腔拌嘴说,“也就比你早那么几个钟头。”
赵东升换个话题问:“不是说上次吃完饭,新老板就给你活干了。还顺利吗?”
“这个是挺顺利的。”林飞白想到刘同方,就不由得想到了昨天东山的偶遇。两个人坐在大平台一旁的树荫下,什么景色也看不到。目及之处都是白花花的水泥地,上头跳跃着一双彩色的白底板鞋,“就是……”
他本来想说的是别墅设计是很顺利,但和施工队接触有点尴尬。没成想这一份犹豫,被赵东升惯性曲解成毕业时的烂摊子。
“他还在骚扰你吗?”仿佛一下子戳爆了火药桶,赵东升破口大骂,“个瘪犊子!什么都不会!这一套学得倒是人模人样!”
“算了算了。”林飞白赶快安抚他。
“这怎么能算了?你就打算这样一直被敲诈?”赵东升加班三天了,完全超负荷运作的大脑早就想脏字不重样地骂什么东西,这下子总算撞上来一个。
“凑合过吧。”林飞白火上浇油。
“这还凑合?你现在事业有点起色了。”赵东升畅快淋漓地一项项数着,“武馆在搞改革,路子是向好的方面发展的。你也有了新老板,开始设计小别墅。屋主还是个甩手掌柜,随便你怎么折腾。”他捶胸顿足补充说,“三层楼呢。”
“你要是以后面包有了,爱情也来了呢?”赵东升提高音量畅想未来。
“那不要脸的再凑过来,你怎么办?”他反问道,“凑合过啊?”
林飞白看他情绪激动,也猜到个大半:“你在加班吗?”
“嗯?在。”赵东升正坐在隔间马桶上,激动地攥住自己大腿。
“你溜出去了?”林飞白猜测说,“在厕所。”
“你怎么知道?”赵东升冷静下来,困意乘虚而入,脑子有点犯糊涂。
“我都听见马桶冲水声了。”林飞白知道他公司加班起来没日没夜,不把员工当人看,估计又是快到工作崩溃的临界点了,“你赶快回去,尽快结束工作回家睡觉。”
“这种时候还关心我?你关心关心自己。”赵东升不受控制地打一个大大的哈欠,口齿不清地说,“我精神好着呢,我像是精神不好的样子吗?”
最后两个字声如洪钟。
林飞白就怕他一个人在厕所说得起劲,扯着嗓门被谁听了去,多嘴的再以传,就变成偷懒矿工了。
赵东升还在那头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可不在自己办公室的楼层!”
“诶诶诶!别想挂我电话!”赵东升说,“你把自己问题交代清楚!”
“都开始说胡话了啊!”林飞白开玩笑激他。
“林飞白。”赵东升不接茬,难得认真地说,“人活一辈子,总要稍微自私一下的。多考虑考虑你自己。”
“知道了。”林飞白笑得温柔又坦荡,“总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