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在饭桌上吃东西时,匆忙附和地闲聊两句,林飞白就是在电脑前面埋头画图。
林飞白连画三天图,刘同方连请三天饭。
理由一次比一次牵强,动作一次比一次熟练。
每天早晨到公司喜笑颜开,员工们都感觉变了天。
刘同方不敢问王莎工作之外的事情,尽管在霹市横着走路,在清平城酒桌应酬上可以叱诧风云,但他就是看到王莎就犯怵。工作时间兢兢业业,带领公司走向正轨。不拖泥带水,也不走歪门邪道。刘同方公事公谈,也是对她工作每时每刻认真的尊敬。一旦表现出冒犯,就下意识感到自责。
于是他去问罗莉,小姑娘午休时间正在吃盒饭,两素一荤,简单的白米饭。显然是量完房回来的同事,顺手帮整个办公室带的。
刘同方丝毫不感到冒犯地问罗莉,吓得她手里的手机猛然脱手:“老板……”
午休时间依旧紧张,林飞白快速扒拉完盒饭,已经又投入了效果图设计当中。专注地盯着屏幕,手指不断敲动鼠标键盘的动作,仿佛想要直接跳进显示屏,徒手搬弄那些家具。
“小罗啊。”刘同方带上点哄骗的语气,但并未达到预期效果,反而把罗莉吓得够呛,“附近还有什么好吃的饭馆吗?”
罗莉结结巴巴说:“还要再吃一家?”
“可不。”刘同方满脸堆笑,在一张生来有狠劲儿的脸上格外恐怖,“再来一家。”
“今天是周五,要不……”罗莉赶快捡起掉在桌上的手机,心疼地用手腕擦擦屏幕,“我看看……”她打开美食点评软件,把自己标注金黄色五角星的饭店名字调出来,一个一个往下翻:“这家吧。日本烤肉网红店,工作日六点之后领券全场菜品八折。”
晚上六点钟,刘同方开车带林飞白来到烤肉店。
在地下车库转了两圈,才见缝插针地找到一个车位。好不容易停好车,再从底下二层转上去,已经七点出头。
烤肉店正在做店庆活动,人满为患。店里人声鼎沸,外面排队的小凳子,比旁边店铺的要多出三四倍来。密密麻麻排列在店铺门口,从这个店铺排到其他家店铺前方。
“这是家网红店,今天店庆三周年。”林飞白举着手机给他看,微博话题上晒满了活动照片,还有转发抽奖活动,送“大胃王试吃券”。
林飞白顺手点了转发,接着说:“换家店吧,今天肯定排不到了。”
嘈杂的人声和店内服务员走来走去的声音交杂在一起,直直冲击着刘同方的耳膜。他有些伤心地张望了几番,发现确实是毫无希望,只好说:“不吃了吗?”
“换个地方吃。”林飞白爽朗一笑,抓住刘同方的手腕。
刘同方浑身过电似的一僵,看向他。
林飞白专注地看着他,两颊漾出梨涡,接着说:“这次我来找地方。”
他又是浑身一震,胸口有窒息感,仿若当场溺亡。
林飞白在刘同方面前挥挥手,刘同方就默契地掏出了车钥匙,乖乖地跟他上了车。
车子平缓地滑出,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福泰酒楼?”刘同方惊讶地问。
车子停在福泰酒楼的停车场,林飞白熄火下车,把钥匙晃来晃去地抓在手里把玩:“借个车位。”
说完便带着刘同方往外走,穿过一条马路,拐个小弯,街头赫然出现一家店面不大的小饭馆。
老板正在门口甩面,发出砰砰的声响。身边一口大锅,冒着滚烫的白烟。
“小林!”老板看到来人热情地打招呼,又看到林飞白身后高大的刘同方,“又带朋友来吃饭啊?”
“带老板来吃饭。”林飞白笑着纠正,“凉菜老样子,其他的我进去再点。”
他转身看着刘同方,贴心地问道:“这顿我请客,我来点菜,有什么忌口的吗?”
被问的那人摇摇头。
刘同方早些时候去谈了生意,还是一身高定西装。一米八几的大个头,又有十多年街头混战经历。即使包裹在全套精致的衣物里,还是依旧充满力量与威严感。
老板打量一番,诚实地说:“小店小本生意。”说完左右张望两次,凑近刘同方的耳朵,一手掩住自己的嘴巴说道,“别坐蓝色凳子,质量不好,坐白色的。”
刘同方嘴角一抽,本来看到人凑过来,下意识想要格挡的手还举在胸前。
林飞白没注意到发生的事情,正一个人往里走,路过收银台拿了一本菜单翻来翻去:“做得用心一点。”他半开玩笑地说,“别把我新老板吓跑了。”
“好嘞——”老板一声吆喝,又接着甩面去了。
林飞白挑了个有电风扇的位置,不着痕迹地从隔壁桌捞了张白凳子,放在自己的对面:“刘先生,来,坐这里。”
凳子本来零零散散摆放在过道上,一抹白色刷拉一下闪过,稳稳落在自己面前,刘同方也装作没事似的坐下。
早知道林飞白作为林氏武馆的馆长,肯定有两把刷子,没想到动作如此之快,都赶上自己以前把凳子往人头上砸时的巅峰手速。
林飞白看着菜单说:“这家店味道不错,但旁边福泰酒楼开起来,生意就不行了。”
“之前和大学室友吃饭也是在这里吗?”刘同方把碗筷摆开。
“是的。”林飞白翻过一页,看着刘同方笑吟吟的,“那时候不在这里吃饭,也就撞不到你了,撞不到你就找不到这么好的工作了。”
刘同方摆弄餐具的手僵了片刻,其实就算那天撞不到,他自己也是会往上撞的。
换句话来说,其实初见的背影上,映着向晚的夕阳。撞散成一片一片剥落的橘红,撞进刘同方的心里。把一颗没有颜色的心,撞成鲜艳的橘红色。
刘同方说:“这工作也不怎么好。”他调侃自己,“老板天天剥削员工,中午吃盒饭,一天工作十小时。晚上说请客,店铺爆满还挤不进去。”
林飞白在点菜的单子上写写画画:“也不怪你啊,都是公司里小姑娘推荐的吧?”
“你怎么猜到的?”他俩一块儿吃了三天晚饭,这是第四顿了。
“清一色网红店。”林飞白点好菜,招招手把单子给送菜的服务员,“这个菜辣椒多放点。”
刘同方心中了然,点点头坦然承认:“工作餐一直都是盒饭,偶尔应酬,也不知道什么好吃的饭店,就问了问办公室的小姑娘。”
他把西装外套搭上膝盖,端着碗夹菜吃。
已经过了饭点,又换了地方,耽误了时间。两人都饿得厉害,不再多话。
老板去后厨时路过,看到桌上的炒菜被迅速一扫而空,颇感得意地问道:“好吃哇?都是我们这里的拿手好菜。”
“味道很好。”刘同方赶忙放下碗,竖起大拇指夸赞道。
林飞白也抱着米饭,拼命点头。
饭后,林飞白摸摸自己的小腹,提议说:“出去走走吗?”他指向和红绿灯相背的地方,“环城河旁边有一条步行道。”
刘同方吃得又快又多,站起来才觉得有些撑,说:“沿着城墙的吗?”
“沿着河的。很多年前建的,两边的路灯坏得都差不多了,但栈道还是可以走走的。”林飞白问他,“刘先生刚来清平城吗?”
刘同方是头一年在清平城定居,又一直在小王秘书的监督下勤勤恳恳工作。别说什么步行栈道和饭馆,要是没有车载导航连路名都说不上来。
他一时间没有想到怎么接话。要是老实接话往下聊,就回到自己去中心花园接刘凯安时候,胡编的故事。自己出生霹市,高中没上就开始打工,得到亲戚资助出国念书。可是打的什么工,后来又念的什么大学,学了什么东西,回来干了什么。
他只好转移话题说:“别叫刘先生了。”
“刘老板?”林飞白试探着改一个称呼,又憋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你就打趣老人家吧。”刘同方走在林飞白身侧。
橙色的路灯洒在刘同方的头上,给一根一根发丝染色,好像尖利的刺。
“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啊。”林飞白说。
刘同方看到他的衣摆在风中扑棱着,好像左右跳着舞:“十岁的差距够大了。”
“年龄的差距才不是问题。”林飞白想到刘同方中年失婚,心疼他失败的政治婚姻,如今只能孤身带着孩子,在工作上猛冲。又心疼起自己注定无疾的爱慕,“还有很多其它的差距。”
“别叫刘老板,太生分了。你换个称呼。”刘同方在心底沾沾自喜,觉得是个拉近关系的好时机,对林飞白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
“老刘?”林飞白又开心地换个称呼,想了想又觉得不对,“那你该叫我小林了。”
“那我也换一个?”刘同方也被逗笑了,“飞白?小白?白白?”
林飞白听到最后一个称呼,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像是想到什么不好的回忆。
刘同方赶忙改口问:“为什么取名叫‘飞白’啊?”
林飞白很快就调整好情绪,刚刚的厌恶一闪而过,好像根本是看到的那人自己的错觉。
“妈妈怀孕的时候,梦到一只白色的仙鹤,从天上一掠而过。”他回忆着说,仿佛在够向一个很远的地方,拉近什么东西,“妈妈觉得是好的寓意,是神仙在帮忙,就叫飞白。”
“那就叫‘飞白’吧。”刘同方笑着说,“确实是个很好的寓意。”
刘同方照例把林飞白送到林荫路路口,就赶忙掉头开车去商场买模型。他连续一周让同事接孩子、订外卖,准备好好给刘凯安请罪。
林飞白下了车,蹑手蹑脚从四合院的后门溜进去,不想惊动自家父亲。
突然间,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回荡在漆黑的小道里。
他以为是刘同方打过来,安排下一周的设计图绘制,便很快就接通了:“喂——”
那头的声音冷冷清清,熟悉的两个字让林飞白背后发凉:
“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