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飞白在车库门口停下来,先把门口堆得密密匝匝的自行车电瓶车移开。这栋写字楼在清平城未开发的老城区的角落,前门对着车水马龙的主路,常年堵成死路。就算骑自行车也得从后门绕一下,路过一条恶臭的菜场后巷。
林飞白照例在楼梯间等人,手里拿着文件袋。电梯一车一车上上下下,从里面匆匆忙忙钻出来穿着华丽,却满脸疲倦的都市人。
不一会儿,胖子晃着大肚子出来:“林子!”他兴奋地冲他招手,活像是毕业十年后头一次参加老同学聚会,“林子!这里!”
林飞白无奈地小跑过去,把文件袋朝他那边一送:“给,两份效果图。”胖子快速拆开看了一下,点点头说:“兄弟挺懂的啊。”说完眨巴一个wink,“啊?韩式小清新。”
林飞白笑着说:“你这眨得也太用力了。”他在自己脸上比划两下,“肉都扭曲了。”胖子看他笑得停不下来,赶忙上前一步捂住嘴,文件都怼在脖子上:“上班时间呐兄弟,边儿上说话。”
俩人绕到走廊转折处,风从窗口的裂缝处涌进来。胖子又看了看图纸,说:“我等会儿发给客户,看有没有问题,没有大改动你这两天把施工图做出来。”
“总体风格满足要求?”林飞白试探着问。
胖子正色看他:“色彩搭配、空间灯光效果都很好,绝对满足要求。”他拍拍林飞白肩膀,当然是稍微踮了踮脚尖的,“底子还在。”
林飞白改行一个整年,一开始处理父亲林阳荣的遗留事务,每天忙得天昏地暗,统共也没接过几个小单子,还都是胖子帮忙找的关系。
胖子把文件收起来,问他:“白天教人打架、晚上熬夜画图,累不累啊?”
“得了吧,谁不累啊?”林飞白斜斜靠在墙上,头发正好对着风口,吹起小小的弧度,“我现在是要搞事业,搞成功了我就出头了,就可以放手了。就算没进展,至少吃老本还有家底撑着。你一周七天无休打工,回去还要带孩子,累不累啊?”
胖子叹了一口气:“现在就是责任太多,欲望也太多。那时候一人一个盼盼小馒头,在床上打一天游戏,也过得挺开心的。”
林飞白看他情绪低落下来,想着说些什么缓解气氛。他往办公室那头瞟一眼:“老板还什么都不管?”
胖子抬起头慌张地望一眼,赶忙转过头又作势捂他嘴:“你可长点心啊!工作场所!”
“东升昨天还问起你。”林飞白笑着换话题。
“说我像地下党是吧?”胖子说。
林飞白一挑眉,感兴趣起来:“你怎么知道?”
“他说我神出鬼没、昼伏夜出,不是地下党,就是已经成为革命先烈。下次在底下聚会,会发现我已经是‘阴间办’办公室公职人员。运气好点,还是个厅级干部。”胖子自嘲说,“我能怎么办,给老板打工赚钱命都快搭上了,全靠一身肥肉撑着。得亏得这里房价不高,我再奋斗两年贷款买个房子,也是给老婆孩子个交代。”
林飞白想到赵东升的话,说:“东升说你留下我们两个孤苦伶仃,早早把自己埋葬在婚姻的坟墓。”
胖子感慨道:“我这个人吧,超现实现实主义,没你这种设计梦想家族重担。工作是老板的,家庭才是自己的。”说到一半话锋一转,“林老板日理万机,感情问题怎么样啊?”
林飞白不知怎么的,脑海里突然跳出来刘先生亚麻哈伦九分小脚裤露出的一节脚踝。他本来正低着头想事情,突然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似的火急火燎抬头,又仿佛一瞬间撞进鹰隼般炯炯有神的双眸,窘迫地红了脸,再一次低下头。
胖子眯着眼睛看他:“我看你面带桃花额间一点红,怕不是有桃花哦?”
林飞白眼珠直打转,支支吾吾说:“没没有的事。”
胖子看他不回答,也就不再多问:“林老板最近生意怎么样?”
“不敢当不敢当。”林飞白作揖抱拳,“发财路上一起走。”
“不错嘛,林馆长。”胖子拖长尾音夸张道,“师兄师姐能赎回来啦?”
林飞白苦笑着低下头:“这个还有点距离。”
“分手吧。”胖子突然开口,语气决绝。
又闹哪出戏码啊,林飞白心想。下意识脱口而出:“啊?”
“我们心与心之间的距离,比爱琴海还宽。”胖子用胖胖的手抵住人中的位置,抽抽鼻子,抿着嘴装出泫然欲泣的样子,“你走吧,不要再来找我了。”
说完还竟然真的一溜烟小跑进了办公室,连句道别的话都不讲。林飞白目送那个全身颤抖着还能飞速奔跑的背影,深深叹一口气。
刘同方开车和小孩回家,一路上没有一句话。他还沉浸在刚刚的氛围里面,满脑子都是林飞白好白、林飞白的眼睛好漂亮、林飞白有小梨涡、林飞白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我好认真……
刘凯安的芒果冰沙早就吃完了,带着粘腻汁水的一次性小碗被折叠着放在车门置物处。他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开口问:“你刚才想些什么呢?”
刘同方纳闷地回答:“没想什么啊。”
“那你刚才问了些什么?”刘凯安紧追不舍问。
“就提纲上的东西。”刘同方认真回想刚才的对话,思绪又转到林飞白身上,“教些什么啊对武馆的看法啊基本费用啊……”
刘凯安歪着小脑袋嘟囔:“那没道理忘记问。”
“是没道理。”刘同方出神地想,要不是还握着方向盘,这思绪恐怕能飞到外太空去。他想了一会儿突然问,“林飞白给我灌了什么迷魂汤?”副驾驶的小男孩一脸扭曲,微微张着嘴瞪着眼看他。被看的人啧一声,自嘲般说:“我问你干什么?”
“你不问我问谁?”刘凯安反驳,紧接着补充,“而且我已经十岁了。”
刘同方突然眼珠子一转,想到一个合适的人选。这个人不单单和他认识很久,了解他的脾气秉性。还有一个长期固定伴侣,每天发了疯一样秀恩爱。虽然审美不太行,爱穿花衬衫花紧身裤和骚包皮鞋,但脑子好使,做事麻利。最关键一点是,他实打实是一个优秀的小gay。
刘同方年轻时候很穷,穷到和野狗抢过垃圾桶,和磕嗨的无家可归人抢过桥洞。父母因为欠债逃掉了,一点印象也没有剩下。他在霹市最混乱的地方摸爬滚打着长大,后来因为得罪中街的老大,只好帮他干活。因为做事狠绝,又讲义气,最后慢慢爬到了头马的位置。
中街老大对他说:“我儿子死在西街那老不死的手里,你就认我做个父亲。”他拍拍自己的扶手椅背,柚木上发出闷响,“这位子以后给你了。”
他一边学着散打,纠正自己的野路子,去别的场子收钱时越发威风凛凛。又一边天天跑去喝酒聊天,带着小弟做做中间生意,和中街老大身边的几位堂口老大关系越发的好。中街老大看他用各种理由抽掉自己身边的人,也量他不敢动自己,不发一言。
终于有一天,刘同方的时机到了。他趁着西街出黑拳,两家人对峙的时候,故意让手下在外围制造冲突。械斗时混乱当中,刘同方让另一个堂口前往通报,待将老大引到中庭,一刀子捅近肺里面。老大双手握住自己胸口的短刀,先是腿软了,缓缓跪下。再是身子没了力气,肩膀先着地,再是高高昂着的头颅。他直到断气都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刘同方。
刘同方知道老大在惊讶些什么,最多再等二十年,整个地盘和势力都会被安安稳稳地送到他手里的。但他等不及,没有紧紧抓到手里的东西总会有丢失的不确定性。
那年刘同方才二十出头,小伙子一身黑西装一穿,嘴角微微挑起,倒是一表人才得像是个优雅的知识分子。
大概干了十来年,隔壁东街西街两家越做越过,越界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这年头不似以前,法制辐射范围和监管力量,很快追到了这片黑暗地带。不久又赶上大清查,好日子很快就要到头了。刘同方业务能力不错,更突出的是大局眼光。虽然当老大给他带来了声望财富,但也只是一个谋生手段,在人生的某个阶段不得不而为之,还没有到孰生孰死的地步,便着手隐退。
自己场子还在舍不得丢,况且除了同对手谈判和管理手下的人,也没什么会到了,刘同方便提拔了一个能力突出的手下,自己跑出国进修。这人娘里娘气,全身上下没二两肉,常年紧身裤不离身。传说他家里有十来个颜色的紧身裤,每种颜色各十条,冬天还有加绒特殊款。
刘同方慢慢脱手把事物都交给他,几年来都没有出过差错。场子渐渐清算出去,折成不动产,流动资金也全都一点一点投出去。
刘同方拨通了电话,说:“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