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同方三两步跟上,很快就追了上去。
于是,三个人并排走在一起,脚步逐渐一致。石青色的台阶上零散着黄绿色的叶子。两个大人不约而同地一左一右,把刘凯安挤在中间。
山路两边的崖虽然并不陡峭,但是随着离山顶平台越近,台阶越发狭窄。
不久到达制高点,山并不算高,但往下遥望。一边是房屋林立,像是一块构造精密的电子仪器板。花花绿绿的、高高低低的,层层叠叠错落着。
另一边是无极而广阔的海,平静的海面一直蔓延着伸向远方,悠悠上下起伏。而靠近山崖的部分,咆哮着击打石壁,激起千层白雪。
从制高点往山的另一个方向,再往下走五十米,就到了最大的平台。
“到了。”林飞白再一次打开背包抽绳,给刘凯安拿水喝。
刘同方看着光秃秃的平台,疑惑道:“到了?怎么没看到东山寺?还有素斋坊?”
东山之所以不是旅游热门景区,就是因为这个观景平台虽然面积足够大,但并不能看到景色。坐在简陋的游客餐厅,甚至只能看到山上仿佛毛茸茸的一簇一簇绿色植被。
“这就是地图上的游客游览平台。”林飞白把水递给刘同方,“等会儿带你们去地头蛇吃饭的地方。”
刘同方接过水,喝了一小口,调侃说:“地头蛇是专门来吃饭的吗?”
林飞白很快回答说:“顺便求个符。”他重新把橘色小包的抽带抽紧,抓了个大蝴蝶结,“要走一条小道才能到东山寺。”
“顺便求符——”刘同方拖长了语调重复,突然间话音一转说,“所以还是来吃饭的。”
林飞白笑了一阵,不置可否,两颊的小梨涡浅浅得漾着光,泛出不一样的颜色。
刘凯安见两人又旁若无人地聊起来,插嘴说:“饿了,什么时候吃饭?”
“马上马上。”林飞白连忙蹲下身安抚他,“怎么会饿着安仔呢?”说完冲刘同方扬扬下巴,示意他也说上点什么。
“是啊。”刘同方接到眼神指示,连忙将语气放柔和,“我们先去吃东西吧。”
绕过游客餐厅,背后是一条羊肠小道。走在绿荫中穿行不过五分钟,便又是另一番天地。
古朴的老旧寺庙窄窄小小的,漆色不明,在一片绿意里反而显得阴沉沉。屋顶的四角圆突突的,被时间磨去了锋芒。它不似那些翻新的寺庙,有着拓宽的前殿和宽阔的后院。它只有矮矮的自己本身,对抗着时间。在变化多端的世界新潮中,苦守一份理解、苦等一片虔诚。
它伫立在山崖边,跨一步便是海阔天空,也是万丈深渊。
寺庙前摆放着香炉,和一个小摊位,摊位前坐了个老和尚。
红布头铺好的桌子上整齐码放着许多平安锁片,可以用马克笔在上面写上心愿,挂在靠近悬崖的铁质栏杆上。
这山上树多草多,但远没有院子中央的古树般的壮美。它高大、庄严,像是一块镇山石般岿然不动。没有人能妄言它的粗细、它的高度,没有人也没有其它什么器具,能撼动它的地位。它独立于世间,没有经历过尘世扭转。好像是懒懒地伸展四肢,便不小心吞噬接连了天地。
林飞白径直走到老和尚面前,恭敬地说:“大师,为林氏武馆求张平安符。”
老和尚没有多问,只是点点头。两人显然是认识的。
他把红布头的一角微微掀开,从桌肚里掏出一张黄色的符纸,上面已经爬满扭曲的符语:“已经为施主准备好了。”
“多谢。”林飞白客气地道谢,把符纸小心翼翼地卷好,收进包里。
刘同方和刘凯安等在一旁,以为办完正事要去素斋坊吃午餐了。脚刚离地,就看到林飞白又从包里掏出了钱包。
“大师,再求个平安挂件。”他掏出两张钞票递过去,补充说,“要可以挂在车里的。”
刘凯安视线在两个大人身上来回打转,最终哼了一声。
刘同方没想到林飞白还记着他车里平安符的事情,赶忙上前两步拦住他递钱的动作。他从花裤衩口袋里头掏出钱包,说:“我来我来。”
“平安符平白无故碎掉,都是帮人挡灾的。”林飞白一个手腕翻花,动作极快地把钱递出去,“我知道你们生意场上的多多少少都信这个,车上不放不安心。”
刘同方还举着钱呢,只好附和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
看着老和尚利落地又掀起小红布,翻出一串平安挂件出来,刘同方还是把钱递过去:“来都来了,请炷香吧。”
他拿着香走到一边点燃,分了几炷给刘凯安。两人往香炉那里走去,打算拜四方。
“你那个香拿拿好!”老和尚刚才还一副波澜不惊、久经世事的沉稳模样,这下子都快嚷起来,“香灰注意点,不要落在地上!”
“这什么讲究啊?”刘同方纳闷地问,以为是什么地方规矩。
老和尚义正言辞道:“我们搞城市环境建设,每年都要查卫生状况的。你弄到地上我们不好打扫。”
林飞白噗嗤一声笑出来。
在东山寺的素斋坊吃过简单中饭,三人又回到观景平台。一同玩了会儿遥控飞机后,刘同方和林飞白跑到树荫下乘凉。留精力充沛的小孩儿一个人在平坦的空地上,多玩上一会儿。
林飞白看着刘凯安穿着泼墨彩色小白鞋,在洁白的水泥地上跑来跑去,那一抹彩色也晃来晃去,忧心忡忡地说:“安仔对人的信任感缺失很严重,非常担心不受关注,要多多关心他。”
继而又想到胖子那句话,说道,“工作是老板的,家庭才是自己的。”
说完觉得不妥当,刘同方自己就是老板,相当于不仅仅是在忙自己的事业,也是在忙整个公司的未来。
刘同方倒是没有纠结这个问题,反过来主导对话:“你和小孩子交流很有一套。”
“读过一段时间儿童心理学。”林飞白回答说。
他正坐在靠栏杆的树荫下,木制长凳上只坐着他们两个人,于是互相肩膀抵着肩膀。
“歪大的辅修专业?”刘同方侧着头问他,正午的太阳在他脸上打上好看的光。
林飞白心虚地扭头,躲开相交的视线:“我不是武馆教练吗?教的都是小孩子,学龄前儿童也很多。就多读了几本书。”
他自从坚持传统武馆向市场化转型改革,便吃准了低龄儿童心理。在教学中合理适当地应用心理学,不单单能减少麻烦,还会受到许多意想不到的信任。这些信任使他提供了许多不在范围内的帮助,也收获了许多不在范围内的孩子。
“那也很厉害了。”刘同方由衷夸赞。
林飞白就算没有看他,也能感受到灼热的视线。他又想把这种粘腻难耐的氛围推给炎热的天气,但他们现在都在树荫下乘凉。微风轻拂,像是用羽毛轻触脸颊。
他更加心虚了,支支吾吾说:“都、都是经验主义高于理论知识。”
刘同方没听明白,下意识“嗯”了下表示疑惑。
但这嗯的一声可不得了,不经意间又透露出强压的效果来。仿佛一瞬间回到大哥年代,对自己办错事的小弟嗯一声,便可以把对方吓破胆子。
林飞白坚强地用力呼吸两下:“说错了,是理论知识高于经验主义。”
他下意识抬头看刘同方的反应,却看到刘同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脸部线条俊朗,眼睛明亮。但心思全不在刚刚的那句话上,眼神深深地钉在他身上。
刘同方好像这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林飞白的脸瞬间红得仿佛熟透的番茄,再一次心虚地扭过头。
这一下用力过猛,连半个身子都转了过去。
等刘凯安再一个人活蹦乱跳一个多钟头,三个人一同下山。
山景依旧,人依旧。漫长的石板台阶路铺成长长的天梯,蔓延到看不见的远方。可以说是向天上走去,也可以说是离开云端。一切又都不能这么说,也都说不清楚。
林飞白又和刘凯安聊起了飞机模型,兴高采烈说了一路,话赶话紧凑得刘同方愣是插不上一句嘴。
临别时,小孩已经在后座睡着了。
“就这样?”林飞白突然扭捏着问。
“嗯。”刘同方站在驾驶座旁边,手扶在车顶上,有些留恋地看着对方,“就这样。”
“那,明天见?”林飞白真真是不敢看了,那眼神太炙热,定是他会错了意。
“后天见。”这是个周六,第二天还有一天休息。刘同方纠正他。
“嗯。”林飞白窘迫地讲,“后天见。”
车子很快就离开了视线范围,就连地上扬起的尘,也很快归于平静。
林飞白仰天伸展脖子,突然间看到,水蓝色的天空幕板上循环滚动着彩色荧光的字样,仿佛演唱会滚动应援牌。
那些字自发地站成三列,齐齐整整地走着,来来又回回。
林飞白不由得心里怒吼着,爆发出林氏三连:“孩子小学!孩子小学!孩子小学!离异家庭!离异家庭!离异家庭!是我老板!是我老板!是我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