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飞白和父亲打过招呼，就回到房间，匆匆洗好澡打开电脑。

他把户型测量图导入cad，黑色标注着墙体，红色代表距离。先用sc缩放，大致把量房图调整到正确的大小。

再从一楼大门开始，一边比照着现场拍的照片，一边根据红色数字把墙体门洞画出来，一点一点整理平面。

赶了一晚上，才堪堪倒角画完外墙，修补好测量误差。

他大松一口气，躺在床上发呆。

今天一天显得格外迅速，像是被人按了倍速播放。匆匆起床，在早高峰的车水马龙里骑自行车穿行，到胖子公司借电子测量尺，再骑车回武馆。

匆忙从后院车库换上轿车，一路往郊区开去。全程又超出想象的格外通畅，比预计时间早了大半，只好一个人放着车载音乐在别墅区里转悠。然后是刘浩和刘同方……

这样去回忆整一天，又显得格外漫长。

一身干净清爽的衣服穿在刘同方身上，也遮不住他特有的气质。不说话的时候像一名久经沙场的将才，举手投足里掩饰不了气势。和自己闲聊的时候，又仿佛大年夜一起猜拳喝酒吹牛皮，但话里都是人生哲学的父辈。

本以为中年失婚，带着儿子独自生活，刘同方应该是消沉而世俗。但对艺术的尊重让他惊讶，对设计和艺术平衡性的理解也十分独到。

时间残忍，却磨不破精神。

他愣神一会儿，突然甩头想要切换一个频道。在心里想着量房图里面，窗户、横梁、水管和燃气表之类的硬派系统。

自从毕业之后接手武馆，林飞白就一直从胖子那里捞点儿小单子。充其量是把cad导入3dmax，进行建模操作。导入家私配置模型，设置小图渲染参数。再利用灰摸布置灯光，塑造立体感照亮空间，观察效果。最后渲染成品图，做做后期。

等客户满意了，协商完成了，把施工图一画，其它就是施工队的协调范畴。

也是两年没有量过房了。林飞白感叹道。

他想了一会儿，拿过手旁的手机，把图发到刘同方的微信上。

那头很快就回复了：你在武馆画图方便吗？

林飞白下意识看一眼自己的电脑，发了个呆滞的表情，额头上三个问号。

刘同方的消息叮一声弹进来：不介意的话可以来我公司画图，顺便和老王设计师聊聊。让他感受一下，年轻人的思路。

林飞白眼睛一亮，把手机捂在胸口，放任自己沉浸在幻想中。梦里的自己站在山顶，山路上密密麻麻站着人，举着他的设计作品，竖着大拇指赞赏他。而人群中的刘同方是彩色的，在绿水青山里是不一般的鲜艳靓丽的彩色，和所有那些灰蒙蒙的人都不一样，只是看着他微微笑着。

林飞白睁开眼，又冷静了几分钟，好一会儿才回复说好。

第二天一早，刘同方神采飞扬地起床，在楼下买好早饭上来，上身又是灰色老头衫，下身套了一条几何图案的大裤衩子：“安仔，爸爸今天想穿得休闲一点。”

太阳初升，依旧炎热的空气穿入大开的阳台门，直直撞在人身上。

刘凯安打着哈欠，梦游似的往洗手间走，突然停下脚步：“穿得什么一点？”他不可置信地捏一把自己的耳朵。

“昨天晚上和林飞白约好，今天在公司画图。”刘同方兴奋地咬一口杂粮煎饼，“总不能还是像上班一样穿西装吧。”

“你还是穿西装吧。”刘凯安又上下打量一番，无奈地捂住自己眼睛。

刘同方高大的身材窝在餐桌的实木椅子里，一边吃东西一边说：“都是黑的，多无聊。”

“昨天刘浩那一套是你给他挑的？”刘凯安又眯着眼睛，梦游似的晃进洗手间。

“他自己挑的。”刘同方回忆了半天，也想不太出刘浩昨天到底最后在商场里买了什么。他认识刘浩十年，记忆里除了那件捡回来时极简风的破烂裙子，就只有花裤子花衬衫，“还可以吗？”

“比你这套好一些。”刘凯安正用电动牙刷刷牙，含糊地说。

他印象里的刘同方就没有穿对过衣服，之前当大哥时，就随便套点能蔽体的布料，皮肤在阳光下更显一层黑。头发剃成板寸，脖子上戴金链子，咧着嘴抽烟。鼻梁上一副黑色大框墨镜，经常在和别人干架时候摔坏。

旁边再站一只人形花鹦鹉，带着同款墨镜。嘿，齐全。

“那我穿什么？”刘同方苦恼极了，以前在霹市想穿什么穿什么，到现在怎么还算是个大工程了，“西装吗？”

“真的，老刘，保守一点。”刘凯安把用好的毛巾竖着对折，挂到毛巾架上，“你把那件亚麻浅灰的衬衫拿出来熨一下，然后穿深灰色裤脚折边的短裤。脚上的话……”刘凯安想了想鞋柜里数不清的人字拖，“就你经常穿的那双牛筋底皮鞋。”

刘同方听完点点头，拿餐巾纸把嘴一抹，就去搬熨斗架子。

“我也挺喜欢小林。”刘凯安坐上餐桌，打开塑料袋拿出自己的那一份早餐，“总归是帮着你。不过也要，循序渐进。”

“浩子还说我进展太慢。”刘同方把折叠架子展开，平摊自己的衬衫，“我也感觉自己进展好慢。”

“刘浩和小段哥像演偶像剧似的，乘着火箭就上天。”刘凯安啪一声拆开一次性筷子，“这没法比较。”

“当年在街上看到事儿都是冲上去就干。”熨斗在刘同方的大手里显得小小一个，“哪儿有这样磨磨唧唧的。”

“还是稳当点，也不急着一时。”说完，刘凯安把一整个蒸饺塞到嘴里。

刘同方先开车把儿子送去学校，再打卡上班。

刘凯安下车时踩到什么东西，弯腰捡起来，发现是挂在后视镜上的平安符。他问道：“这怎么都裂开了？”

整条马路都被送孩子上学的家长堵死，刘同方按喇叭催促前面的车快走：“你问天上火箭里的人去。”

是一个上班高峰，城市里的人从高楼里凶猛地涌入另一栋高楼，像是洪水决堤。

刘同方挤在电梯里，不像是以往一般僵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阴沉样子。反而还笑眯眯的，走出电梯之后，竟然还热情地冲员工们打招呼。

罗莉刷完员工卡，偷偷拉住正好迎出来的王莎，小声问：“老板这是怎么了？我们公司要上市啦？”

“林先生在等你，老板。”王莎踩着小高跟，声音清朗地对刘同方说，后一秒扭脸一挑眉，悄悄对罗莉讲：“这是遇上第二春了。”

林飞白乖乖地坐在会客室，好奇地打量对面墙上的效果图。看到刘同方进来后，伸手指着图纸问他：“这是法国极简主义设计师泰利的作品吗？”

刘同方的寒暄话噎在喉咙口，没想到上来就是八千米悬崖边闲聊，一个转身就是脚下踏空，万劫不复。

虽然开办了这家公司，刘同方在设计办公区域方面也是不出一功，只好磕磕绊绊说：“这个风格确实……”

“小林是吧！”王霸挺着啤酒肚走进来，不紧不慢道，“昨天我正好不在公司，没有见到。”

刘同方背上一片冷汗，仿佛看到天降救兵，连带着身形都高大起来。

“快和小林聊聊。”他赶忙说，“这可是歪大的高材生。”

“是吗？”王霸亲切地拍拍林飞白肩膀，自我调侃说，“当年我也是想考歪大，最后，啧啧啧，可惜啊，差了百八十分。”

两个人很快进入工作模式。

王霸先是看了林飞白熬夜做出来的户型图，并且讲述了之前工作经历中遇到的别墅案例。还分析了这种高端别墅户型在设计效果时，必须要注意的几个方向，可以避免施工中返工。

林飞白点点头说：“客户的要求偏向于豪华装修，预算对于这个面积也偏高。我觉得可以在外墙上重新做涂装，天台部分做豪华阳光房。这边……”他指着电脑上平面图的一块说，“既可以和别墅区里其它房屋有所区分度，偏向于个性化设计。也可以把预算正好用完，不做过多的返还。”

“小林设计师很懂的嘛。”王霸冲他眨眼睛。

“也是昨天才明白的。”林飞白害羞地笑出两个小梨涡，眼睛不由自主往刘同方办公的办公室瞟去，“没有市场性是很正常的，但要懂得艺术与市场的兼容性。”

王霸帮助林飞白一起理清设计思路，与整体的风格，就留下林飞白一人画图，自己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刘同方也被王莎抓在办公桌上看合同，下午还开了个简短的公司小会。

等到两人都抽开身，已经下午五点钟。

罗莉已经顺利替刘同方去学校，把儿子接到了公司。小家伙这时候正在会客厅里的桌子上写作业，铅笔盒打开着放在一边。

“今天幸苦了，进度比我们这里全职的不知道快了多少。”刘同方把散落在桌上的笔，一支一支整齐地收拾好，说：“我知道附近有一家餐馆，吃完我送你回去。”

林飞白感激地笑着推辞：“我自己骑车回去就行，不麻烦了。”

“这哪行？”刘同方帮刘凯安整理完书包，一甩肩带背在身上，“被人看到了还以为我虐待员工，有损公司形象。”

林飞白又推说两句，盛情难却，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了。

刚坐上副驾驶，林飞白就感觉脚下异样，低头捡起一看，惊讶地问：“平安符怎么裂了？”

刘同方斟酌着思考，从后视镜里看到刘凯安的小脸蛋上，满是期待回答。于是，恶质地看着镜子里的眼睛，认真说：“小孩踩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