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伊雅呆住了，岚也直了眼睛，从刚刚落在断桥断口处、目睹了这一幕的菲尼欧口中爆发出绝望的叫喊。

索尔再次转身，趁势发力，钉入背后的两道钢矛似乎不存在一般，他的身后形成一条血路。

距离还剩下最后十米。

他从魔力束缚中抽出一条手臂来，伸向岚，让他们之间的距离愈加危险。

菲尼欧重新挡在了索尔面前。

一道极雷力闪过，这个瘦长的精灵喷出鲜血，但他没有倒下，他愤恨地瞪视着索尔，手中断剑挥向索尔的大腿。

锋刃切入血肉的低沉声响，加之人类血液的喷洒。

索尔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血流不止的大腿，震惊地看向这个没什么特别手段的鹰钩鼻男精灵:“你……怎么可能……”

还在地上抽搐的尼德瞥见这一幕，露出了安然的微笑。

反复的消磨生效了，他早就在传音中与所有人交流过，索尔的大腿被他开了一道小口子，他要做的，是将所有的暗锋埋入索尔的肌肉里。

等到菲尼欧冷不丁地一剑，利索地切断索尔大腿上的肌肉。

索尔的那条腿已然无法移动，然而他依旧没有放弃，挣脱束缚的那只手探出，微弱的电流依附，他顺掌成刀，破开了菲尼欧的银色铠甲，立劈而下，将菲尼欧拿剑的右小臂切下。

菲尼欧上下齿紧合，牙根出血，眼珠惊人地突出，左手死死抱住了索尔探过来的臂膀，索尔的指尖，停在了距岚汗水湿润的额头十二三厘米的地方。

两人都瞪视着对方，僵持了足足一分钟。

“菲尼欧！”

岚大吼着。

“放手！”

菲尼欧侧身扑去，摔倒在地。

索尔的手再次前伸，但无数道幽绿的光柱朝他迎面飞来，塞满了他的所有视野。

在他身上，那些魔力束缚由半透明，变作实质化的巨型树根，将根须刺入了索尔皮肤下的血管里。索尔面容一沉，只觉全身的气力都被这些根须所吸去，肌肉的活力与弹性正在急速枯萎。

幽绿的光柱插入林立在他周身，在他身下，凝结成岚脚下一模一样的魔法阵，魔法阵上闪耀的深绿从索尔的脚底灌入了他的身躯之中。

在他面前，幽绿的光柱聚合，形成了古树人的巨影。树人张开黑洞洞的巨口，向这个杀死了无数精灵子民的男人咆哮，亘古的愤怒将索尔的灵魂震慑。

他嘶吼、痛喊、挣扎，但除了极雷力的消失，他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终于。

这个无人匹敌的男人跪倒在他们面前，他巨人的身姿开始急速缩小，紫色的皮肤从上到下恢复了正常颜色。

这一变化的显现后，古树人的虚影也缓缓淡去。

此时此刻，索尔神光爆射的双目终于涣散无光，即将要贯穿岚额头的手掌垂落，任大腿上的鲜血流淌再不试图起身。

岚身上的光辉随着封印术的成功而褪去，他与伊雅像是同时被抽干了力气，只能靠对方的倚靠而勉强站立。

精灵王子远眺战场方向升起的旗帜，深深吐出一口气，一字一顿地向索尔宣告:“你彻底输了。索尔。”

他带着王子的骄傲，聚集自己最后一丝魔力，施展出藤蔓术。从地上破土而出的植被将索尔五花大绑，同时缠住他的脖子，试图让他昏厥过去。

气息紊乱，索尔枯槁的面容僵硬在岚眼前，他嘴唇振动着，不知在低语些什么。

“你想说什么？”岚问道，“还想说什么？”

索尔的声音一次比一次放大，当他的眼睛与岚对视之时，眼中的疯狂之色令精灵王子心头一颤，然后，他听清了索尔的低语:“雷祸、消灭我的敌人。雷祸、消灭我的敌人……”

岚大惊失色，而索尔手边掉落的巨锤一震，跃向空中，带着细微的电流飞速砸向岚与伊雅。

巨锤的宽度，足以杀死他们两人。

可就在雷祸振动之际，伊雅看到了有人动了，当她看清那道身影时，她已无力改变他的行动轨迹，她只能发出带着悲泣呼喊:

“菲尼欧！——”

直至那把巨锤砸进胸膛，他才平静下来，细细地感受这一瞬的宁静。

他才琢磨地回忆，原来当死亡临近之时，自己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情，没能亲手去完成、实现。

是些什么事呢。

好像都是些无足轻重、无关紧要的琐事。

他想要在清晨来临时，迎着森林淡淡的微风低声诵读古精灵诗篇:实际上，他连一篇诗歌都没来得及学。

他想要躺在凝雪树茂密的林间，感受穿过叶片的阳光再穿过自己的手指，最后落在他的脸颊上，仿佛世界之树的亲吻:可惜，所有过去的午后他都在为生存忙碌。

他想要在一如小时候遥望群星的夜空下，鼓起勇气牵起她的手，将她拥入怀中:到底，他从不曾拥有这份勇气。

安特……洁儿……

在模糊的视线中，菲尼欧重新找到她。

她倒在那里，看不清她的面容，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活着。临近这一刻，菲尼欧才懊悔起曾经的懦弱。

太遗憾了，直到最后，她也不知道，我是那样的爱她。

意识消散间，他感到有人将他抱起，并按住自己的胸口，星星点点的银光为他灼热的胸口带去一丝清凉。

“菲尼欧！菲尼欧！”

岚按压住他变形的胸膛，维持着手中治愈术，急声呼喊:“菲尼欧！你给我坚持住！父亲很快就来了，他会把你传送到圣泉！……在那之前，撑住！”

他感受到了自己越来越薄弱的心脏，无尽的寒冷开始侵占自己，再也感受不到自己胸膛的清凉，这寒冷已将其同化。

菲尼欧轻轻拍了拍岚的手背，他问道:“我们……胜利了吗？”

“我们当然胜利了！战场上飘扬着我们的旗帜，巨鹿在踢踏蹄子，盾斧手吹响短笛，唤灵花在欢欣地伸展枝桠，永舞密林得救了，赛洛嘉人落荒而逃。”

菲尼欧笑了笑。

“安特……安特……”

“安特小姐没有生命危险。”伊雅连忙开口，“精灵王已经通过魔力连接恢复了安特小姐的心跳与脉搏。”

“那就……好。”

菲尼欧看着伊雅，断续地说:“洁儿她……很是要强……固执……，加上亲人丧命，行事难免有些……专断独行，伊雅小姐……还请你，不要见怪。”

伊雅点头，眼角湿润。

“岚。”

“我在，菲尼欧。”

“我对洁儿……你应该早知道了吧？。”

岚沉默不语，握紧了他的手掌。

“我知道的……你只拿她……当妹妹看，但……今后，洁儿……就……拜托你了……”

岚眼神一凝，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答应道:“我会的，菲尼欧。”

“我为我挚爱的森林……献出了一切。”菲尼欧望着头顶穿透阳光的凝雪树，他的脸上前所未有的平静，低声自喃，“请挚爱的森林，替我守护她吧。”

“岚，小时候，我说……想像古精灵英雄们一样，战死后，化作群星中的一颗……”

“你说，我会实现愿望吗？……”

阳光穿过凝雪树苍翠的枝叶，从偶然的间隙中洒落，将温暖投入冰冷的永舞密林里，还有他冰冷的脸庞上。

他感受到温热的阳光，亲吻着他的脸颊，不禁睁开眼睛，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啊。

不管我能不能成为繁星。

最后一刻，终归还是实现了其中一个愿望。

脑海中，是安特洁儿。

她的幼时、少时、此时，这些独属于他的记忆陪伴自己走过了漫长的几十年，一刻也不曾淡化。洁儿……

岚放下了治愈术，静静地坐在菲尼欧身旁，默然地看着这位老朋友永眠后安详的面容，那只手还握着他。

一开始只有伊雅站在旁边，后来又多了几道互相搀扶的身影。

之后，围在菲尼欧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他们都心照不宣地缄默而立，为这位力战而亡的将领送上最后一段无声哀悼的祭礼:他注定被埋葬在自己挚爱的森林里，永远陪伴着自己挚爱的精灵。

魔导士协会事件记录:后寒纪1200年仲夏，赛洛嘉对永舞密林秘密发动的歼灭战宣告失败。赛洛嘉方面损失惨重，雷霆团阵亡四百三十五名士兵、三名指战员，诡焰团阵亡两百一十四名士兵，金戟团增援部队六十八人全数阵亡。永舞密林方面，阵亡四百二十名士兵、两名指战员。

本会一名魔导士亲历战争，由于身份保密，不作公开记录。

长久以来 凝雪树灵在诉说

诉说着古往今来的传说

而我只是仰望群星闪烁

期盼有一天 能变成 其中一颗

长久以来 银月都伴随着我

闪烁着指引森林的萤火

而我只是投身寒潭漩涡

也许有一天 这泉水 将我淹没

可在那之前啊

我许能沐浴圣地晨曦的微风

坐在窗前低声把诗篇读诵

我许能触碰叶间偶然的罅隙

阳光穿过繁枝与我的指缝

我许能感受林间梦幻的泡影

轻柔勾勒安魂华丽的终章

你也许根本不会相信

因为我是那样的爱你

每当森林在歌唱

在群星密布的天空中 就会虚幻你的脸庞

即使无论是我的剑或是你的枪

都会浸透鲜血 沉沦死亡

即使无论是冰冷银月或是白昼之阳

永存银辉的思念 生长出羽翼飞翔

等到伊门格尔的獠牙粉碎之时

换我守护你的边疆

要是寒冷侵蚀我的身躯

模糊我的思想

再将我献身给森林吧

我挚爱的森林

不需要记得我的忠骨化丹

不需要记得我的英勇呐喊

记得替我守护好她

我挚爱的森林

——第二十章《我挚爱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