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海洋深处的一场风暴,携裹着无数被我蚕食的残骸与断肢,海洋生物的血肉弥散在这片海域的每一个角落。那风暴还在驰骋,像一个真正的死神,带起了真正的死亡之风,惊人的漩涡收割着生命。
成千上万的半人鱼怪组成了这场风暴,它们张开三角血口,黑色尖刺长舌如一条海蛇般伸展,在大洋的乱流中展开自己可怖的身姿。水生者自比深海还要极寒的黑渊行来,它们满腔怒火,不顾一切,如果近海的鱼虾不够,它们就翻找沙砾,如果还不够,它们就自相残杀。
它们只有一个目的:登上那座名叫歌纳徳的城市,将能见之活物通通吞噬。
而在这成千上万的风暴后,一片浓重的黑暗随之行来。
这片阴影上至深水,下至海底,在暗流汹涌的海水里根本无法一窥真容,只能凭着想象恐惧这一山岳般的庞然大物。无数岩石被其碾碎,无数海鱼被其吞食,就连那万顷海水都被它的伟力所托举。
巨物不紧不慢地跟随在水生者的风暴后,一步便是数千米,数百海里不过咫尺须臾。
呜——呜呜——
宛如大海婴儿的啼哭深深地回荡在大洋之中,方圆千里的水族无不潜逃隐遁,那声波在海面掀起无尽波涛,瞬间侵吞了数座岛屿。
我来了,遗落的精灵贤者。
她耳中嗡嗡作响,牙齿紧咬。
我不仅会出现在你的梦境,还会浮出你们的海域。
到时候,我会将七海的愤怒遍洒西海岸,让你们为愚昧而卑劣的行为,付出尸山血海的代价!——
是奥勃大鲸!
黑暗中,那双巨目怒然睁开,散发着无尽的愤怒与狂野,注视着梦中的伊雅。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梦中反被窥视,感受到了来自整片西海的愤怒。伊雅咬紧牙关,那片黑暗离她越来越近,她努力想从梦境惊醒,直至汗流浃背。
那双巨目更近了。
“啊啊!——”
连叫两声,伊雅才满面惊恐地坐起来,她白皙的脸蛋上挂满了汗珠,双唇发紫看上去受到了剧烈的惊吓。缓了好一会儿,她才摊开手掌,发现手掌中居然抓着一把海水。
伊雅连忙将海水洒落,一边扶着木栏喘息,一边闭着眼睛平复自己的恐惧情绪。
从来没有过。
她的梦境向来可以窥探未来或是过去,只是并非她能掌控,她这次不过是躺在沙袋上休息了一会儿,梦境居然窥探到了奥勃大鲸。然而,第一次有窥探之物反客为主,发现了她的存在,甚至差点儿搅碎她的心智。
对。春雨说得一点儿也没错,奥勃大鲸之强,根本不是凡人能想象的。
她扶着木栏,吸着海边的空气,心情慢慢放松下来。
这里是歌纳徳的西海岸,往后就是港口,是紫曜石为水族设定的第一道防线。堪堪十点,船只水手、港口工人、帆船渔夫全都过来帮助他们设置陷阱和障碍,他们沿着海岸线浇上烈性的异兽油,转眼间,西海岸忙忙碌碌的人们都快完成自己的工作了。
“再去取五百斤炸药过来,好,我会处理的……哦天呐!伊雅,你的脸色差得跟为修补的船帆一样。”
闻声,伊雅转头,向拿着一份份报单的奥斯托夫致意,并接过他手中未处理的几个:“只是做了个噩梦,你休息会儿吧,剩下的交给我。”
圆头男人憨憨地笑着,婉言拒绝,他说道:“海岸线的工事已经安排好了,最多几个小时就可以完工,剩下一些补充工作,我们坐会儿吧。”
奥斯托夫坐在伊雅对面,不知从哪儿变出两个硕大的椰子,惹得伊雅掩嘴轻笑。
他一拳砸开椰子,将椰汁倒入木皿中,递给伊雅:“沿海城市才能享用的饮料,尝尝吧!”
伊雅道了声谢,喝了一口,果然是浓香清爽。
“伊雅。”奥斯托夫继续倒着椰汁,“半精灵成为魔导士应该不容易吧?能和我说说你的经历吗?”
伊雅听闻,低头想了想,望着岸边来来往往的人们说道:“从我记事起就出生在狄北荒原,那是个蛮荒贫瘠之地,努力活下去已是不易,于是从小我就学会了冷血与残酷。”
“你?冷血残酷?”奥斯托夫震惊不已,这两个词完全与伊雅沾不上边。
“那是小时候了。”伊雅连忙纠正道,不过她的神情慢慢变得温和起来,“后来我蒙狄北魔导大师离渊和会长福尔克相救,加入了魔导士预备队,那里我遇到了一个朋友,他叫艾德林,和我一样,是个半精灵,对我像妹妹一样照顾,是他的温柔改变了我,让我走上了正路。”
“他是你的初恋?”
“不……怎么可能呢,我把他当哥哥。”
奥斯托夫还想问什么,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他,他忙回头答应,只见不远处那辆驮来大量炸药的马车前轮崩裂,车子斜倒已是走不动道了。
两人急忙放下椰子赶去帮忙,伊雅的故事暂时中断。
离两人不远处的树丛里,一个黑色的事物正探头探脑,露出一双谨慎的漆黑凤眸扫视着四周。确认奥斯托夫与伊雅走远后,才慎之又慎的直起了腰,不是别人,正是尼德。
“你干嘛呢?”
尼德一个激灵,转身看到是自己的冤家春雨,连忙将其拉住,两人同时没入树丛。
“嘘,你小点儿声,要是被伊雅发现了我饶不了你!”尼德在春雨面前举起拳头,威胁道。
“啊?我说尼德你啊……你才是那个一直都不坦率的家伙吧?”春雨依然是男性的姿态,一脸揶揄地看着这个反应过激的黑发男人,“你想要了解伊雅,知道她的往事,直接去问人家不就好了,何必要躲起来像个变态一样偷听。”
尼德似乎被噎住,唯唯诺诺地放开他的肩膀:“要你管,赶紧滚蛋,真够烦人的。”
看着他更加不寻常的反应,春雨看着他,忽地一笑:“尼德,你喜欢伊雅吧?”
树丛里传来一些骚动,这细微的动静被听力极佳的伊雅给听到了,此时她与奥斯托夫已经合力抬起了马车。伊雅回头看向原先他们旁边的树丛,清丽的眉头一簇,给奥斯托夫打了声招呼,悄悄走了过去。
摇晃的绿枝下,尼德反手将春雨制服,金发的德鲁伊连连叫痛,低喊道:“你,你分明就是喜欢她嘛!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还不让人说了?”
尼德抓着他的肩膀与手腕,一脸决然:“不会的,我怎么能喜欢她呢……”
“那你作为雇主,为什么要顺伊雅的意思在这里以身犯险?嘴上对伊雅百般挑剔,暗地里对她关怀备至。毫无疑问,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恨半精灵,你也不例外,但仔细想想,你什么时候将她打上了半精灵的标签?尼德,综上所述,你就是爱上伊雅了!只是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这些话,被悄悄接近树丛的伊雅听了个正着,半精灵俏美的脸蛋顿时红透。
“闭嘴,烦死了!”尼德丢开春雨,不经意间起身,回头就撞见了伊雅羞涩的神态,他手忙脚乱地稳住身形,英俊的脸上也是微微发红,“哟!……傻女人,海岸管的不错嘛,我和春雨过来参观参观,怎么样?累不累?要不要吃个椰子?”
伊雅的面色已经红得不能再红,眉眼间也一改往昔的清冷,微微低头尽态极妍。她看了看陪笑着的春雨,又盯着尼德看了一会儿,快速地欠身,声音低哑:“我先去忙了。”说完,立刻转身离开。
留下抱着椰子的尼德与满脸无辜的春雨。
黑发男人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倩影,凤眸凝望着,不觉痴了。
春雨见形势大好,朝尼德建议道:“咳咳……追上去表白,这事就成了。”
尼德点了点头,恶狠狠地将春雨摁进了树丛。
在沙地上挣扎的德鲁伊拿住尼德的手,大喊道:“等一下!等一下!尼德!”
黑发男人早已忍无可忍:“闭嘴,我今天非要收拾一下你这男女一体的怪咖!”
“不是……你看海上,海上……”
“想骗我?门儿都没有!”
“是真的啊,你看就知道了!”
尼德转头望向一望无际的西海,却看到了他这辈子都不能忘怀的景象:原本还是上午明媚的天边已经被黑暗侵染,这比暗夜之漆黑还要浓重的黑暗一步步蚕食着碧蓝的天空,在远处的海面,翻涌着黑色的浪潮,无数气泡凭空浮现,急促地在水面上炸裂。
他们头顶的蓝天,仿佛为那即将蔓延而来的黑暗,都不得不摇摇欲坠。
海岸上的人们显然也发现了这一异象,聚集在海边眺望。
那股强烈的黑暗越发逼近,从他们的脚下都传来了某种地质活动的轰鸣,沙滩颤抖着,潜伏其中的寄居蟹倾巢而出,它们一改奔往海水的热诚,转头就朝歌纳徳的方向逃窜。
轰鸣声一声高过一声,变成黑色的海水也越发狂暴,在一阵波涛起伏之后,一根巨大无比的仿似章鱼的吸盘触手从海面上冲出,通体紫黑,立在海水之上,挥舞着令人窒息的伟力。
人们惊呼着四散逃走,紧接着,在近海水域内,这样的触手如雨后春笋般一根根钻出,它们的直径超过十米,伸出海面约上百米,光是离海的部分就超过了百年的参天大树,更别说它所蕴含的力量了。
一股难以名状的邪恶气息顿时在海上弥漫开来,此时那滚滚而来的黑暗已经吞噬了歌纳徳的阳光,让这不过上午十一点的光景变成了极致的黑夜。
“那是,奥勃大鲸的触手!”春雨惊骇地看着海面上一根根如擎天巨柱一般的紫黑触手,声音颤抖,“传说中,奥勃大鲸拥有无数的触手,坚韧而庞大,蕴含着可怕的黑暗力量,随便一下就能将巨型航船击沉。”
尼德也格外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咂舌道:“我原以为传说总有夸大的成分,想不到,真正见到这老东西,才知道传说写的也太含蓄了!没有数万精兵强将,根本不可能挡住这些玩意儿吧?!”
此时,海岸边的伊雅与奥斯托夫已经带领魔导士与部分胆子够大的汉子在第一道防线驻防。
尼德刚想去伊雅那里,却被春雨拉住,德鲁伊严正了表情:“别忘了,尼德,你的任务是保护我!相信伊雅,她是个经验丰富的战士。”
黑发男人深深看了那奋战在一线的女子,耳边有海风的狂躁,春雨的催促。最后,他随春雨转身离开,一个答案在他心中得到印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