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名为辛德的矮小中年人坐在华丽精致的红木办公桌上，细细的眉毛下，一双小眼睛来回转动。

他正阅读着一本前不久才买回来的书籍《海之歌》。

不像其他附庸风雅的政客一样，总喜欢抱着一本自己完全看不懂的高深书籍，还假装一副深有所思的样子。这本《海之歌》只是一本歌纳德地区出品的，关于维纳凡提第一代冒险王、塞壬海妖、后神治威、奥勃大鲸等神话故事合集。

其中的文字是仅仅只有中下等文化水平的平民也能看懂的。

辛德细致地读着关于第五章，塞壬传说的故事。

“她们的歌声会使心地善良的人类产生对自己来说最美丽的幻景，但塞壬可以通过不同的发声来使幻景产生不同的变化……”他低声将书本上的文字读出来，抓了抓自己光秃秃的头顶，“尤其是善良而直爽的水手们，他们总是会被幻景所迷惑，然后跟随着幻影里的美人，遨游大海，仰望天空……最终，他们都会沉沦，永远长眠在海底漩涡、塞壬怀抱之中……”

读到此处，辛德有几分老鼠般丑陋的脸上露出深深的笑意。

他的眼神中闪烁着坚定而自信的光芒，一如他面对紫曜石的苛责时相同。

门口传来敲门声，辛德也不回应，门外之人想来已是非常熟悉这位新任城主的习惯，于是，等了一会儿后，他自行开门进入。

走出昏黄的壁灯，来到富丽堂皇的城主办公室内。可以看到，这是一个三十来岁强壮的男人，皮肤如海民一样黝黑，和辛德一样也是光头，也不同的是，他相貌英武、目光炯炯，脸上头上各有几道白森森的伤疤。

身着一袭如夜行衣般的海域长袍，脚下踩着一双褐色木屐。

他见到辛德，躬身行礼，声音沙哑:“辛德大人！”

辛德的目光没离开书本，淡淡地说:“华赞，辛苦了，怎么样？打探到了什么吗？”说着，他翻开了下一页。

那名叫华赞的男人顿了顿，想是在整理思绪，看向辛德，他的声音依然难听刺耳:“回禀城主大人，那个紫曜石在离开后接到了他的学生奥斯托夫消息，说是怪物已经开始成群在夜间行动，紫曜石已经带着五个魔导士组成小队往旧城区搜索了。”

“奥斯托夫？”辛德的声音有些惊疑，不过他始终在阅读《海之歌》，“哦，那个被精灵奴隶杀掉双亲的落难公子吗？”之后的语气已经无足轻重。

“是的。”华赞继续汇报，“今天才到歌纳德的一个外来魔导士和她的雇主据说已经与怪物交手过一次，城市暗探们亲眼所见，他们在一点接近两点时进入了地下水道。”

“现在几点？”

“三点二十，大人。”

“说下去。”

“在半个小时前，暗探们又发现，多日不见踪迹的精英魔导士艾黎也追随两人的踪迹进入了下水道。”

“很明显。”辛德又翻过一页，“紫曜石派她去的，第一，他的怀疑已经到达试探的程度，他担心那两个外乡人是我的手下。第二，现在的歌纳德魔导士协会已经无人值守了，也就是说，那个乌瑟没了保镖。”

“城主，下一步怎么办？”

辛德打了个哈欠，眼睛眯起:“这些魔导士也有疏忽大意的时候，还真托了那两个外乡人的福。”

他挥了挥手:“派人把他老婆艾黎干掉，尸体带回来，你亲自去吧，我比较放心。乌瑟先生既然没了魔导士暗中保护，就派赛巴斯去把他带回来吧。”

“那两个外乡人……”

“别动他们。”辛德的小眼睛射出锐芒，“还得靠他们传信给紫曜石:他老婆的尸体在我手上。”

华赞看着这位主子的眼睛，身上不自觉的发寒，他连忙躬身行礼:“明白了，城主大人，一定办妥。”

“嗯，你去吧。”辛德的神态再次恢复平静，津津有味地看着其中一段。

门被轻轻合上，办公室只剩他一人。

“西海岸是一片传说神秘的大地与海洋，维纳凡提第一代皇帝，冒险王曾在此创造了无数奇迹。西海明珠歌纳德就是这样一处宝地，海妖、财富、宝藏……”

“歌纳德啊。”

辛德长叹一声，微笑着将《海之歌》放下。

那是一群仿佛正在通过声音交流的水生者，在超城市下水道的阴翳之中，仅有几双发着黄色闪光的怪目显现。

尼德与伊雅摸到它们近前时，几头水生者刚好摇摇晃晃地向下水道深处走去。

等到那些巨大而怪异的身形慢慢远去，两人才敢大口呼吸。

“看来我们必须得追下去了。”伊雅拍了拍胸口，摸向自己大腿上绑的箭袋，爆炸箭加重的金属箭尾令她稍感心安，“估计它们会从海道逃离。”

尼德点了点头，漆黑的凤眸中闪过思索之色。

两人都不是傻子，对自己的本事心知肚明。人类在水中是尤为无力的，沉重的水压与浮力会让他们的所有动作都缓慢无比，对付这种一看就知道是水中生物的猛兽，他们自然不会去水里和它们一决高下。

两人之所以深入下水道，不惜冒险进入海道区域，是为了探究水生者的具体动向与源头，绝非要和它们拼命。

爆炸箭与其他军用物品也只是以备不时之需。

几头水生者在前面摇摇晃晃地走着，黑暗中时不时传来尖锐的低吼与它们摆动鱼鳍的声响，看似这些家伙步伐缓慢，但因为步幅极大，速度不慢，让身后跟踪的两人需要偶尔跑动才能跟上。

保持着二十米安全距离，两人紧紧盯住晃动的暗影，仔细聆听着那些声响。

如果没必要，两人绝不想和这些传说中的怪物交手。

下水道的海道部分是城市排水系统的边缘，在经过数个排水口后，就变得异常宽阔的水道。

的确，海道宽足有十几米，高约三四米，简直如同一条矿山隧道。

但这里的污水，比先前的还要令人作呕，污水的颜色已经从单纯的浑浊变成了近似粘稠的半液态的流动固体。其气味也已经恶劣到了极点，连伊雅也不禁为之色变。

几头水生者悄然进入这污水之中，灰绿色的流动物隐没了它们的身影，显然，这个古老的种族没有什么卫生意识。

尼德与伊雅迟一些现身，望着仍有水纹荡漾的污水表面，心中发怵。

“我现在更怀疑它们因为海洋受污染严重而怒起伤人。”尼德指着海道，“要是我的家里被排放进这些玩意儿，我也想杀人。”

这次伊雅觉得他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怎么海道的排放物比之前的任何管道都脏乱？”

尼德的情绪似乎恢复了些，因为他又能满脸讥笑地嘲讽伊雅:“乡下女人当然不知道西帝国公司下水道的排水倾向战略，在沿海中大型城市，污染重点全都在海洋里。”

黑暗中，伊雅看不清他的面目，但依然能感受到他的笑脸。不知道为什么，平常令她生气的口吻，此时却让她长舒一口气。

她的心情顿时明朗起来，挥手说:“咱们进入海道吧，尼德，船。”

黑暗中的男人貌似发出了平静的笑声，轻声回应，并非象征性地提醒了一句:“当下脚滑。”

便携式小筏被他飞快处理好，展开、组装、入水。虽然尼德表面上一副贵族少爷的样子，但他的动手能力包括一些生存技能堪比多年在荒野游荡的老猎人。

做完这些，他安逸地坐在小筏上，招手示意伊雅上船。

伊雅也理所应当地拿起了船桨。

这时，她突然没来由地调笑了他一句:“我记得某个绅士，在永舞密林的小湖里可是一路摇桨，礼节备至呢。”

绕是那样机灵的尼德，于此时也不禁微微一愣。无人可见，他英俊的脸上绽放出格外温柔的笑容，暖意焕发的凤眸直视着前方那个正在摇浆的美丽身影。

在宽阔恶臭的排水海道里，无言的温柔弥漫到黑暗里。

就在两人的小筏在海道上缓缓前行间。

在他们原先上岸的地方传来了清脆的脚步声，类似某种高跟鞋踩踏硬地的声响。两人耳朵一动，都转头看去。

但海道无光，他们只是警惕地注视着后方，此时，他们都清楚，一个陌生人尾随了他们一路或是追踪了他们的足迹。

伊雅试探性地问了一声:“春雨，是你吗？”

是你吗……你吗……吗……

回音在海道里荡开，传到不知何处，这还只是稍微提高了几分音量。

黑暗中的脚步声停止。

两人都感到有道目光扫来，黑暗中，彼此不可相视。

小筏静静的远离。

那个女声陌生而严正，带着几分叹惋:“应该有人警告过你们，不要进入下水道海道区域……”

尼德拔出精灵剑，精灵族特制的金属在黑暗中焕发出冰冷的光芒，柳叶般的剑刃仿佛变成了光源。

微弱的光芒只照亮了小筏四周一隅。

他看到伊雅不安的俏脸，和小筏下浑浊不见底的污水。

一直以来，他们都恐怕低估了海道污水的深度。

就在此时，依靠微弱的剑光，尼德望见了他临近的小筏边，两颗模糊不清的豆子般的事物在跟随他们流动。

他眉头一皱，将精灵剑举到小筏边，冰冷的光芒照亮那片污水。

黑暗中的神秘女人处，突然传来水声，不知是什么投入了污水之中。

照见浅水表面，尼德瞳孔一缩。

不及他报知伊雅，那两颗绿豆般的事物忽然出离水面，与之而来的还有一块宛如巨大山石的鱼类背鳍。

那两颗绿豆在剑光的映照下，露出了嗜血的凶光。

伊雅没有犹豫，一把摸出了一支爆炸箭，在千钧一发之际开弓。沉甸甸的金属箭矢越过了尼德的肩头，直直地射向了黑暗中袭向小筏的水生者。

爆炸的火光闪现，水生者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小筏在污水之上猛烈晃动，让刚想起身的两人又一屁股坐下来。

尼德咬牙切齿，一手扶住小筏边缘，一手将精灵剑握紧，反握柳叶剑，以剑柄末端狠狠砸在那水生者的身躯某处。

虽然所触之处还是湿滑无比，但他气力极大，水生者怪叫一声，径直翻入水下。

不过眨眼间，小筏又开始晃动不止，这次，他们明显地感觉到，水下的生物在控制着他们的载具。

“伊雅！”尼德心电急转，“深水炸弹！”

伊雅勉力控制平衡，将背上的包裹丢下，掏出了其中一个人头大小的黑色圆球。

小筏已经偏重向一边，水生者的怒吼在水下狂鸣。

狂乱之中，有什么东西掉入了水中。

“该死！引信！”

伊雅怒叫，她手抱那颗黑色圆球，一把将那背包丢到了黑暗某处。尼德眼看她屈身前跃，跳入了那绝对致命的深水之中。

他的脸色霎时间苍白到了极致。

根本没有时间多想，尼德也纵身跃入恶心到了极点的污水之中。

堵住耳朵的、鼻子的、眼睛的，或许是什么商店倒掉的拖地水，或许是腐烂水果的混合物，又或许是从哪家管道里排入的屎尿……

现在，他都无所顾忌了。

他勉强睁开一丝眼睛，往那水中模糊的鱼鳍怒扑而去。

精灵剑在他腰间寒光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