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眯着眼睛,看着这些弥漫在四周的白焰,眼看着伊雅手中的护符越发黯淡,并将焦急的眼神投向自己。他微微思考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了另一件事物。
那是一支短杖,相当简陋的木短杖,大概是一种螺纹年轮的树木吧。总而言之,外观上黝黑而粗糙,除了用来帮助比春雨矮上一个头的残疾人行走之外,伊雅与艾黎想不到还有任何别的用处。
艾黎更是出言讽刺道:“春雨先生,你说不定是位魔法师呢,身上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手上略微炙烫,白焰逐渐烧入了绿色光幕之中,伊雅看着暗下去的绿光,喊道:“无论那是什么,春雨先生,麻烦不要再磨磨唧唧的了!这白焰可不是开玩笑的,它真的可以把我们烧得尸骨无存。”
“亡魂的形态,一定程度上映射了死者生前的绝望与痛苦。”春雨将那根木杖举了起来,轻轻摇晃着,“亡魂的愤怒,如果不能得到宣泄,就会成为这样怨恨的灵,更何况啊,这道灵魂可是塞壬女妖所化。”
“你怎么那么肯定是女妖之魂?不是别的什么!”
“我肯定。”春雨走到伊雅身边,对她再次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因为我从记忆中看到过。”
他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整个人的气势犹如山岳一般拔地而起,在伊雅眼里,春雨本身柔美的相貌霎时间阴冷了下来,一层浓重的阴影盖过她的心头。正是这样的变化,周遭的白焰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安地浮动中,露出了几分恐惧的意味。
金发男人高举的木杖骤然碎裂,取而代之的是黑绿色的光芒缠绕在他细长的胳膊上。
“呜呜呜——”
仿佛山呼鬼啸,春雨的双眸变得完全苍白,宛如没有了眼珠。
就和他触摸乌瑟房间墙壁时一样。
伊雅听到身后艾黎低声惊呼:“天杀的,春雨,你果然是……”
金发男人将细长的胳膊穿过绿光,插入了那片白茫茫的火焰中,暗绿色的光影顺着他的手臂钻入了白焰之中,瞬间搅乱了火焰的流动。从那片苍白中,一阵惊痛的惨嚎响起,震得整座阁楼战战发抖,灰尘、碎石从屋顶掉下来,洒在他们根本看不到的地板上。
伊雅见状,急忙将护符往前推进,被亡魂压制的绿光再次强盛起来,围绕她周身的和风增大,卷散了堆积的白色火焰。
“艾黎!——”
金发男人收回手臂,洁白的衣袖被烧得焦黑残破,好在手臂没有烧伤,他回身朝艾黎大喊。
“知道了!”
接着,精英女魔导士从腰间抽出一个小巧的魔导装置,轻轻按在了地板上。在它接触地板的那一秒,不可见的静电密布了整个空间,就这样白焰中的惨叫更加大声了,直震得三人耳膜发疼。
“灵电告知器。”艾黎捂着耳朵,淡淡一笑,“任你是亡魂还是死灵,叫你感受来自灵魂深处的酥麻。”
“伊雅,将护符捏碎!”
“好。”
伊雅顺从地将木制护符捏碎,一道绿光从她手中溜走,化作了一道锋芒,犀利地射入萎弱的白焰之中,直指他们看不见的目标。
半晌后,成片的白焰崩溃,伴随着那愤怒、痛苦的哀嚎,缓缓散去。
春雨甩了甩手臂,回到伊雅身边,他脸上杀气腾腾的表情还未完全消退,声音也维持着冰冷:“伊雅小姐,接下来,你会看到神血魔物塞壬女妖所化的亡魂,可能会是你见过的,最凶恶可怖的面容,务必请你保持冷静。”他转过头,“艾黎小姐也务必小心。”
两女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打起精神,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散去的白焰,即将出现的亡魂本体。
白色火焰零零星星,有的掉落在地板上,有的散落在空中,成为了某种虚无的存在。在浓重的烟雾里,一道身影朝三人走来。
伊雅咽着口水,黑发下的蓝色眼眸隐隐有些不安,这些年她走南闯北,见过了数不清的危险异兽,目睹了一桩桩人心惨案的全过程。即便面对山岳半的天之巨虎,她也依然毫无畏惧地冷静应对,而此时,有一种未知生物的亡魂即将现身,令她惶惶不安。
最后一丝白焰熄灭。那道身影显出了真身。
轻飘飘的碎花白裙,充满海滩气息的木屐,清纯秀丽的女子带着阳光与花露的气息现身,一头米白色的长发披散,配上她浅笑下的梨涡,美好得让人觉得莫名的幻灭。
美丽女子抱歉地笑着,朝三人微微欠身,嗓音也是极致甜美:“对不起,三位……给你们添麻烦了,非常抱歉……”
伊雅白了春雨一眼:“我还以为你啥都懂。”身后的艾黎颇有同感地咳了咳。
看着美丽女子合不拢嘴的春雨缓了缓,尴尬地摸着脑袋:“毕竟,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塞壬嘛,而且还见到了狰狞的亡灵白焰……没想到本体居然……”
伊雅叹了口气,冲美丽女子微微一笑:“失礼了,不过,还是要请问,你是?……”
美丽女子脸上泛起梨涡,柔声道:“如各位所料,我是一个塞壬女妖。我……已经死去了。”
“等等。”春雨少有的打断了别人的话,“据我所知,塞壬的形象都是背生吸盘触手,半人半鱼的魔物,可你看上去……根本和人类一模一样。”
美丽女子说道:“是因为一些原因,我失去了塞壬的能力与形态,成为了人类。”
艾黎上前,面色严肃:“我们就是在寻找这些原因,歌纳徳已经危在旦夕了,女妖小姐。”
美丽女子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瞧了艾黎好一会儿,才笑着说:“你……你是艾黎夫人吧?啊,又见到你了,紫曜石先生和奥斯托夫还好吗?你们还在魔导士协会工作吗?”
这回三人再次懵了,艾黎看着美丽女子,半天没说话,最后只憋出一句:“我认识你吗?”
美丽女子脸上的笑容黯了下来,她有些落寞地低了低头,带着自我否决地说:“没有,当然不认识了……已经无法改变了啊……嗯,没关系的,就算……”
“女妖小姐……”
“艾黎夫人,那个啊……”她脸上阳光的笑容莫名令人感到痛惜,“我叫德瑞雅,塞壬的姓名太长了,这是我人类的名字哦,德瑞雅。”
凌晨四点整,歌纳徳北城区,菲兹街道。
几只水生者从阴暗中跳出,它们成群结队,肆无忌惮地冲上大街,用那种怪异的鸣叫声交流。走在街道上,它们分泌的粘液洒了一地,在月光下呈现亮晶晶的微光。
这队水生者犹如先遣小队,共有八只之多。
它们的行动就如之前的调查所显示,非常有组织,彼此之间保持着高度默契。从行进路线来看,它们在侦查着菲兹街区的道路,在各个分叉口,它们都用自己带着毒液的长舌留下记号。
歌纳徳的居民们躲藏在屋中,由于好奇,不少人都打开一条缝注视着这些怪物,但却没有任何人主动出击,维护歌纳徳的安全。
辛德手下的卫兵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空荡荡的街道任由水生者晃悠。
“喂,你们几个,可真是悠闲呢。”
一个男声响起,水生者们顿住身形,晃晃悠悠地转过身,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高瘦男人披着风衣走来,在离水生者十来米的地方停下,他腰间别着一把紫色剔透单手斧。见到水生者们停下来望着他,他推了推眼镜,僵硬地笑了笑:“该说什么呢,你们这群怪物仅靠着基因活了这么久吗?那是大自然的馈赠而已。我们可是凭智慧和双手,让自己这个脆弱的身体硬生生地活在了世界的最顶层啊!”
水生者们继续用断断续续的鸣叫交流,接着,它们张着三角形的血盆大口,伸出了布满尖刺的黑色长舌。水生者自然不懂人类的语言,它们只知道,现在眼前的,是一块血肉,它们最喜欢血肉了。
在它们的意识里,陆地上的血肉好过海里的血肉,并不是营养价值或者口感方面。而是陆地上的血肉更像血肉。
海里的生物只会挣扎,带起气泡与海水,时不时拍打在自己身上的鱼鳍或者鱼尾也会因为压力而无力化。那对强悍的水生者来说不值一提,因此它们毫无感觉。
但是陆上生物不一样。它们会嘶吼、会惨叫、会发出在水下根本听不到的美妙声音。它们越是挣扎,血流得越快越多,那样剧烈的抖动,有的水生者终其一生也无法享用到。
一旦遇到陆上生物,水生者根本无法抑制心中的本能。
“好吧,你们听不懂人话。”紫曜石抄起了腰间的手斧,掂了掂自己的魔导器,看向渐渐逼近的水生者们,“粘性十足的皮肤,强大的保护功能,甚至还可以抗魔,既然可以承受深海的极寒,那么寒冰自然对你们无用了……嗯,烈火应该会很带劲儿。”
他叹了口气:“可惜烟抽完了。”手中战斧一定,紫色的魔光耀眼绽放。
紫曜石紧握其紫芒,眼镜下的双眸寒意翻滚,那股杀意以“席卷之势从他身上爆发出来。手斧在魔力的激发下,展现出了其上铭刻的一道道咒文。
咒术师,同样是魔法师的一种,魔法师的强大,自然不言而喻。
他看着手中激荡闪耀的老朋友,嘴角带着一丝残忍的笑意,在水生者即将扑上来的瞬间,猛地将手中的紫芒扔了出去。
那手斧在空中急速旋转,割裂空气的声音带着一连串的爆音。
奥斯托夫用了同样的方式进攻,但无功而返。
水生者一拥而上,对那道回旋的紫光视若无睹,在他们看来,世上能伤到它们的东西只有很亮很亮的光,和很亮很亮的火。这种到处乱飞的紫光,对它们来说,就和鮟鱇鱼的光是一个情况。
它们可是连鲨鱼都可以捕食的海洋猎手。
冲在最前面的水生者吐出长舌,伸向紫曜石,意欲将其一口吞下。紫曜石只是看着那根舌头,眼镜下的双眼带着深深的不屑,继续看着它扑来。
“唰——”
滚烫的液体抛洒,紫光一闪而过,最前方的水生者轰然倒地,它那骇人的鱼头与细长的身躯整整齐齐地分离,重重地落地。
其余水生者还不及反应,只见那急速旋转的紫光横冲直撞一阵翻飞,伴随着肌肉撕裂与水生者的鸣叫,一滩滩滚烫的液体流溢满地,令人作呕的恶臭弥漫了街道路口。水生者的尸体一个个倒下,无一例外,它们都是被那道紫光斩首而亡,切口平整而光滑。
断裂的长舌在紫曜石脚边蠕动着,像是想要悄悄咬上紫曜石一口。
却被紫曜石一脚踩得汁液四溅。
他举起手,空中飞旋的紫光宛如受到感应一般折返,重新化作他手中的一把斧子,流淌着平静的光华。
七个水生者,七具身首异处的尸体。
紫曜石推了推眼镜,将手斧收起,声音浑厚有力:“歌纳徳的人民,我的邻居们。毫无疑问,辛德那家伙已经顾不上你们了,然而怪物还在我们的城市四处横行,你们看到了,它们并不是无法击败,这是它们的脑袋、它们的血液、它们的死相……只是需要一点儿勇气,与捍卫家园的决心。我以歌纳徳魔导士代理人之名宣布,夜禁解除。”
他紧了紧风衣,在暗夜中继续前行,赶赴下一个无人守卫的街区。在心中,紫曜石愤恨地怒骂起自己:明明决定不让民众陷入血战,明明是自己主张的夜禁,结果终归是怪物的压力与辛德的搅局让无辜的人民们加入了战斗。但假如他一味让平民藏在屋子里,就现在的情形,卫兵与魔导士根本无暇顾及他们,可能会让他们白白地坐以待毙。
这是你想要的的吗?辛德啊。紫曜石眼中闪过一丝寒意。这就是你想看到的歌纳徳?
在紫曜石离开后的十五分钟里。
第一盏灯亮起,随即街区内陆陆续续出现了更多的灯光,十五分钟后,第一个穿着厚衣服,拿着草叉的男人走出家门,然后一个个这样的男人出现在街道上,他们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都是歌剧中农民起义时才用的农具,这里则变成了渔具。
凌晨四点十分,歌纳徳的民众第一次在被恐惧笼罩的歌纳徳里,发起了集体反击,并在街道路口与出现的水生者进行作战,战况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