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x县有一位y副县长,在县政府办公室里有一位z副主任……
“慢着,你这么x、y、z地说些什么呀?”
看官,稍安勿躁。恐怕你不知道,如今有些当官的,哪怕级别不过十八,职位不过县长,却也容易感染上一种流行性神经过敏症,就是怕犯忌讳。就像阿q是瘌痢头,便很怕别人说月亮一样。这种自动“对号入座”,而且习惯动用手中权力,兴师问罪的事,我见得多矣。这并非造谣,我就遭过这种冤枉。古人云:“吃一堑,长一智”,我学乖一点,说到官员,哪怕只是县级官员,也把他们的尊姓大名,是何方人氏,有意隐去,代之以符号。夫x、y、z者,数学上的不定数也。不定数,那就是说,谁都不是,谁也可能是,既安全而又其妙无穷呀。
且说x县里有一位y副县长,大早起来,吃罢豆浆油条之类的早点(当然,有时候他家里那活泼可爱的小千金不欢喜吃的时候,他也喝牛奶,吃点心),便按照他那二十年一贯制的“两点一线法”,从他的宿舍,沿着到县政府最短距离的府后街这一线,走向他的办公室那一点去。一进办公室,趁公务员才提来的滚烫开水正适宜于泡茶的时机,急忙泡好他的三级花茶。他坐在窗边的藤沙发上,端起他作过相当大的投资的宜兴陶胎、套以镀金外壳的茶杯,欣赏一会,看那茶杯里的水汽在太阳光下悠然升起,一股香气扑鼻而来,真叫人心旷神怡。他满意地呷了两口茶,然后站起来提起喷壶,给摆在窗口亭亭玉立的君子兰灌上一点水。这是他几经周折,才托他的老战友从长春带来的。既然都说这种花十分名贵,好的可值百元、千元、万元,那一定有极高的欣赏价值吧。他精心培养了三四年之久,这位“君子”总算没有辜负他的苦心,今年居然开出几朵高贵的红里透黄或黄里透红的小花来。他岂可以不向省城那些大首长们雅兴学习,也着意欣赏一下他的心血结晶呢?他聚精会神地欣赏了一阵,到底没有欣赏出一个名堂来,既闻不到香气,那谦逊地低垂着的花朵,也没有多少生气,只有那大片大片肥厚的绿油油的叶子,倒挺精神的,但那不是花呀。总之,他努力欣赏一阵,然后到他的办公桌前落座,办起公来。
他在藤椅上辗转一阵,终于取得了一个舒适的姿势。这个最舒适的姿势就是圪蹴在藤椅上。那就是把鞋子脱了,蹲在椅子上。这个姿势是他在农村里长期养成的。他带进城里来的习惯,还有许多,比如抽烟,明摆在面前的烟灰缸他不用,却爱把烟蒂就便在桌子上按灭。又比如他抽烟时,喜欢吐痰在地上,擤鼻涕后习惯用手在桌边或鞋底边一抹,如此等等。由于他在铺着红丝绒台布上按烟蒂,曾把台布烧了一个大洞,又因为吐痰把精致的地毯弄脏了而受到过批评,这些不良习惯他都已经改了,唯独圪蹴这个舒服的姿势他还很留恋,至今不改。即便曾因穿着泥鞋在漂亮的丝绒沙发上踏上两只脚,弄脏了沙发,也在所不惜。因而至今无论是在家里吃饭,在办公室里办公或者和人谈话,只要得意,便忘乎其形地采取他那圪蹴的舒服姿势。
现在他在他个人的办公室里办公,便正蹲在椅子上,用手指在脚指拇间搓揉,闭起眼睛,歪着嘴角,享受一会搔痒痒的舒服,才开始办起公来。
他打开抽屉,抽出几个卷宗翻开来,按他自己规定的中央文件、省市文件、本县文件的顺序,有选择地浏览一遍,在每一份文件上一大溜书记、副书记、部长、副部长、县长、副县长、局长、副局长的长长序列中的中间稍后的地方,找出自己的名字来,用红铅笔画上一个圈。至于那些很难分辨是真是假的《情况反映》,长篇大论并不简明的各种《简报》和不知道在别人的抽屉里睡了几个月的觉,才转到他的手里来的《快报》,实在太多。他估计别人也未必都看了,为了节省一点精力,他索性一份也不看,学书记和部长们的榜样,红圈也不用画,打一个勾便算完事了。
y副县长画了一阵圈圈,打了一阵勾勾,把手都弄得酸软了,他端起茶杯来,喝两口茶解乏。这时,“笃笃……”有人敲门。还没有等他喊“请进”,门便被推开,进来一个人。别看这人有一张像是熬夜熬多了的蜡黄的脸,配上颀长的瘦弱身体,那嘴唇、眼角、眉梢却是滚动着许多笑影,看来十分恭谨而又勃勃有生气的。
“县长。”进来叫他的人原来是县政府办公室的z副主任。
这位z副主任原来是县政府办公室的一名秘书,虽然文化不高,也没有什么人缘,可是他在这个办公室里已有二十年资历,不仅学会了送往迎来的功夫,知道亲疏冷暖的分寸,而且打磨出一副起草公文的好本事,无论是什么报告、指示、讲话稿以及简报、快报之类,他都可以下笔千言,倚桌可待,而且基本上都合乎当时的政策精神,从不出格。县长、副县长们只须给他说个大意,他一定可以引经据典地炮制出一篇文章来,首长们满可以放心地在上面签名,写上“打印发有关部门”几个字就行了。他的才能被县委的常务副书记发现了,想调他到县委去作笔杆子。他虽然不是党员,那也没有什么,培养培养一下,发展入党就是了。在县政府主持日常工作的y副县长发现了县委副书记的企图,赶紧和县长商量,立刻把他提拔为县府办公室副主任,并且很快满足了他个人多年要求入党的愿望。他们都明白,一个衙门里要是没有几个善于出点子的军师或者善于摇笔杆子的秀才,那个机关简直无法进行有效的运转。你就是努力工作,搞出一个典型来,没有笔杆子把你的经验上升为理论与实践经验相结合的报告,是不会受到重视的。而有的并不怎么完整的经验,经过笔杆子生花的妙笔一描绘,一补充、提高,倒往往能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说不定上级会发通报,报纸会跟着报道呢。谁都知道,内部通报和报上文章,都是对政绩的公然肯定,而自己的政绩被上级或公众认可了,会带来什么样的效应,是不用多说的。于是,y副县长振振有词地声称:“z是我们亲手培养出来的好苗子,内定的接班人呀。”既然是县政府的接班人,当然就不能抽走了。z副主任很能领会y副县长的意图,所以不特凡事都能揣摩出领导在想什么,及时地按领导要求拿出文件草稿来,甚至他在办公室看到了上级来了什么指示,必须办理的,便承意在先地拿出贯彻的办法草案来,提交给县长们研究。
今天,z副主任正是为了一件上级指示来找y副县长的。
“什么事?老弟。”y副县长回报了z副主任对自己不呼“副县长”而称“县长”的尊敬,他也不再叫他“小z”或“z副主任”官名,而呼一声“老弟”,以此表示平起平坐般的亲热。
“县长,您看这件事是不是要抓紧办一办呀?中央有文件,省、市都有贯彻的决定呢。”z副主任说着,递上了几份文件。
“什么文件?有什么新精神?”y副县长还没有翻开文件看,便想以耳代目,听z副主任的汇报。了解上边有什么新精神,有什么“风”,这对他来说,是太重要了。
“关于精神文明建设的问题。中央正在强调要抓爱国卫生运动,这是精神文明建设的重要构成部分,省和市都作出了建立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加强爱国卫生运动的决定,省和市已经开过动员会,常务副省长和常务副市长都作了动员报告,看来要雷厉风行。我们县恐怕也要相应地建立机构,好好地抓一下吧。恐怕您也得准备作一个动员报告吧?”
“完全正确,非常及时。”y副县长说。只要上级有什么新的指示或号召搞什么运动的文件下来,他立即会照例地说这“四言八字”,表示拥护。现在中央和省市都号召开展爱国卫生运动,岂有错的?不过他还从切身体会中加了一句:“我们街上的厕所满地屎尿,实在太臭,进去连放脚的地方都没有,是该抓一下了。街上垃圾满地,臭气熏天,也到了该整顿一下的时候了。不知道卫生局的人一天在干什么?”他还想发挥一下对下属单位工作的不满意,忽然想到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他问:“这件事县委知道吗?”y副县长是很懂得规矩的,事无大小,必须先向县委请示汇报。
“知道,县委办公室打电话来说了,县委认为这是县府的事,要我们准备好贯彻决定的草稿和委员会的名单送去审批。至于动员报告,照省、市的规格,应该由您上台去做。”
“哦。”y副县长知道县长出差去了,他是义不容辞的。他正想开口布置起草贯彻办法,z副主任却已经从手里的卷宗里抽出几张纸来,递到y副县长面前,说:“我这里已经起草了一个贯彻办法草稿,请您过目一下,如无不当,就打印送县委审查。这里还照省、市公布的名单的规格,起草了一个县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的名单,也请您审定后一并送去。”
y副县长很高兴,z副主任已经替他动了脑筋,一切准备就绪了。他用十分信任的口气说:“我看可以了,就快打印送县委吧。”
“还是请您过一下目吧。”z副主任坚持说,虽然他的内心里是胸有成竹的,所谓请县长过一下目,其实不过是请他签个字罢了。
y副县长的文化是不高的,参加工作时可以说还是一个半文盲,后来到了工农速成中学补了一下文化,才有现在的水平。但是他却几乎是一目十行地翻看了那份草稿,名单也只是浏览一下,便在上面签上“打印报县委”几个字,签上名,说:“可以,快报县委吧。”
“动员报告稿呢?”z副主任照例地问。
“照老规矩,还是由你起草吧,你读的报纸和文件多,你看着办吧。”y副县长说。
z副主任谦逊地笑着点一下头。
说实在的,y副县长虽说也读文件,也看报纸,但是精神文明建设抓什么,印象不深,连五讲是哪五讲,四美是哪四美,三热爱是爱些什么,也记不起来;至于这爱国卫生运动,好像就是打扫厕所和打扫街道吧?但是他不用发愁,z副主任一切都会为他准备好的。不过他还是必须给z副主任再次打个招呼:“你起草的讲话稿子,叫办公室抄得清楚一些,字写得大一点,特别是页码要编得明显一点,上回……”y副县长再也没有说下去。
z副主任不露声色,意味深长地微笑一下,只点一下头,没有说话。
上次那件事,看来对于y副县长真是记忆犹新呀。那次是作关于计划生育的报告,报告稿是z副主任起草的,办公室的小干事也抄得清清楚楚,但是y副县长在上台作报告的时候,却从口袋摸错了稿子,把准备下午在发展生猪会议上的报告稿拿出来了。前一天z副主任把两个会议上的两份报告稿交给他的时候,曾经提醒过他,把两份稿子分别放在左右两个口袋里,不要弄混了。他倒是接受了建议。可是谁知道临时弄颠倒了,取出了下午用的稿子。开初讲的那一串在什么路线的指引之下,在什么领导的亲切关怀之下,形势大好,我们的工作取得重大成绩等等一套话,还听不出有什么差错。可是一讲到要努力做到“多胎”、“多产”一类的话时,立刻招来了台下听报告的人们的一片惊奇的眼光,怎么县上现在提倡多胎多产了?但是y副县长戴上老光眼镜是看不清台下的。直到下面出现一片喧嚷,连存心坐在会场角落里想抓紧时间打盹息养精神的几个人,也被惊醒,正揉着迷糊的眼睛面面相觑,准备习惯地接受台上y副县长的“乱弹琴”的严肃批评。y副县长这才从老光眼镜上方望出去,发现会场上出现了不平常的景象。
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又读错了什么字。这样的事过去是发生过的。自从他偶然把讲话稿上的“烂竽充数”错读成“烂竿充数”,遭来大家背地里说他真是“烂竽充数”的微言后,他每次作报告的头一天晚上,一定要预习一遍,凡不认识的字都要查《新华字典》,注上他认识的字音。可这件事他昨晚上是作了的呀。
是不是他在预习的时候,把讲话稿的页码又搞错了呢?这在过去也是发生过的。有一回他读到中间,老是查不到紧接的下一页到底在哪里,手忙脚乱倒腾一阵,连全部讲稿的次序也搞乱了,难以继续讲下去。z秘书(就是现在的z副主任)坐在下面干着急,却又不好上台去替他清理讲稿次序。说来真是吉人自有天相,y副县长急中生智,他看一看手表,把讲稿往旁边一放,揭下老光眼镜,沉着地对大家说:“时间已经不多了,下面的我就不用细说了,反正我们还要有正式的文件发下来。”他提高嗓门作结束说:“希望大家根据三中全会路线、实事求是的精神,按照县府文件的具体部署,在各级党委的密切领导下,认真贯彻执行。我相信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我们的工作一定可以取得重大的进展,为我县九〇年翻一番,二千年翻两番,作出应有的贡献。”
他竟然这么光光堂堂地下了台。回到他的办公室后,才把z秘书叫去,狠狠地批评了一顿:“乱弹琴,不知道你的稿子是怎么写的!”z秘书替他重新清理讲稿,原来是缺了好几页,不知道y副县长把这几页丢到哪里去了。他在办公桌上翻一下,却发现留在一个卷宗里。z秘书禁不住叫了声:“原来在这里!”却又随机应变乖觉地说:“是我把后面的两页放在前头去了,现在理顺了。”
“哦。”既然z秘书这么承认了自己的过失,就不宜深于责备了,只是说:“以后可要注意。”
那天y副县长在台上发现台下的异常情况后,他装得漫不经意的样子,查看手里拿着的讲稿的上下页码,一点也没有错呀,在讲稿的左上角明明用红墨水画着大圈标上号码的,怎么会错呢?哪么下面怎么会发笑,并且喧哗起来呢?他正想要批评台下“乱弹琴”的时候,z副主任实在耐不住,装着上台去为他倒水,在他的耳边细声嘀咕:“这是下午那个会的讲稿,您摸您左边那个口袋。”
y副县长警觉地在下面望不透的讲台后耍了个小动作,很快换了左边口袋里的讲稿,却不忘轻声责备爱将:“乱弹琴,怎么不用不同颜色格子的稿笺抄写?”z副主任来不及表示诚恳接受上司的批评,赶紧装着抹讲台上的水,替他摊开讲稿,指出他该从哪里重新讲起。
y副县长很沉着地咳一声嗽,清理一下喉咙,边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茶,并且重新点起一支烟,悠悠然吸了两口,然后有板有眼照新稿子念了起来。这下会场才安静下来。……
果然,过了两天,由z副主任亲自摇笔杆子起草,又经小秘书抄得十分工整、并且用红墨水写了显眼的标题和页码的讲稿,呈送给了y副县长。y副县长很满意,昨晚上又牺牲了看电视,特意预习了一遍,把几个认不实在的字,注上了音,就一切就绪了。
县委“如文批准”的批示也送来了。y副县长决定第二天召开县级机关全体干部参加的爱国卫生运动动员大会。为了大造声势,大会改在电影院里举行。时间到了,y副县长谨慎地把讲稿放进上衣口袋,为了给自己的大报告提精神,他临出门前抓了一盒好烟统进口袋。他由z副主任陪着,风掣电闪地走进电影院,在走道里不断和各局来的头头们打招呼。这么多各局的领导都来了,足见他的大报告是何等重要。
他上台坐定,待z副主任把会场的秩序维持好了以后,他拿出讲稿,放在面前,一看那显眼的题目,没有错,是《爱国卫生运动动员报告》,这时他才想起为了声音宏亮,必须润一润嗓子。他端起刚泡好花茶的茶杯,吹开叶子,呷了两口。先叫一声:“同志们,”接着一板一眼地讲了起来,或者准确地说,读了起来。由于昨晚上作过认真预习,读的声音高低疾徐,抑扬顿挫,都很得体,而且颇有色彩。台下清风雅静地听着,的确为他那有理有据的报告吸引住了。
y副县长不觉有点飘飘然。虽然这篇报告稿是出自z副主任之手,但却是他布置和授意起草的。说到底,连z副主任这个好笔杆子也是他发现和保举的嘛。他得意忘形,忽然把自己的一条腿又抬了起来,放在椅子上去,这个讲话的姿势,虽然不那么雅观,而且也不如他把两条腿都抬起来,采取圪蹴的姿势讲话那么舒服,但总算抬起了一条腿,差强人意。可是,这个习惯动作,却马上引起台下小声的窃窃私议。z副主任坐在一旁更紧张,害怕他把两条腿都抬起来。幸喜y副县长从z副主任望着他那抬起的腿的眼光,明白了,把那条腿放了下去,终于达到了精神文明要求的标准。
但是讲了一会儿,下面又有窃窃私议的骚动声。原来是y副县长讲到得意之处,便摸出香烟来点上,狠狠地吸了几口。而这个电影院的台上明明立有“讲究卫生,严禁吸烟”的牌子,而且在y副县长还没有到来之前,z副主任已经向大家宣布了电影院的这项规定。现在y副县长虽在大讲卫生之道,但他是一向不屑于顾及这等小节的。
台下面的骚动声使他莫名其妙,他读的讲稿天衣无缝嘛。z副主任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不好去提醒y副县长。一则y副县长过去在机关作报告时一直是抽烟的;二则那个“严禁吸烟”的戒令是对台下要求的,对于在台上辛苦地作报告的首长应该是一个例外。他在省城的大礼堂里听大首长作过报告,看到坐在台上的大首长们似乎没有理睬两旁立的“不得抽烟”的禁牌,照样抽烟。再说y副县长进场时,虽然从那块牌子面前走过,却忙着和别人打招呼,没有看到,这也是情有可原的。
果然,过了一会,骚动声听不到了,大家默许了y副县长在台上有抽烟的权利。
大报告已经顺利地作了一大半,逐渐要收场了。y副县长却因平时吸烟很多,有气管炎的老毛病,上台来讲了这么久,又抽了烟,自然在他的喉头就产生了变化,以至非咳嗽不可,咳了几声之后,便不可避免地要吐痰。有痰就要吐,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可是他口里含着痰却找不到痰盂。z副主任那么精细的人,也没有想到准备一个。z副主任正在忙人无计的时候,y副县长却叭地一声把痰吐在地板上,很熟练地用鞋拭了一下。这个动作,他作得那么自然和麻利,而且他感到喉头一下舒畅了。
可是这却引起台下一片窃笑声。y副县长竟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真是乱弹琴!不好好听报告,笑个什么?殊不知他这时正读着要在街上设痰盂以及号召大家遵守公共卫生这段讲稿,看来他已沉浸在自己的权威的激情中去了。
y副县长毕竟有海量胸怀,他对于台下的嗤嗤窃笑,已置之不顾,一心一意地把他的报告读到底。而且他读到最后,还能撇开讲稿,自出心裁地说几句收尾的话。他说:“我们一定要团结起来,团结得像一个人一样,把爱国卫生运动好好搞起来,坚持到底,为我县的精神文明建设做出新的贡献。”这几句话,说实在的,并没有什么不得体,然而却又引起台下一片哄笑。
不要说y副县长对这临散场的哄笑声感到莫名其妙,就是z副主任也不知究竟。待人们轰然涌出电影院,z副主任听到有人议论说“团结得像一个人一样,但愿这一个人不是他”时,才恍然大悟了。过去他就听到过有人说,y副县长说要团结得像一个人一样,就是要一切由他一个人说了算,大家对他的主观和专断领教得够了。z副主任平时起草报告时,就有意避免写这句话。不知道y副县长今天为什么心血来潮,又说出他最得意的这一句话来,他自己却浑然不知。
散会以后,y副县长回到办公室,把z副主任找去,开门见山地问他:“我作报告的时候,为什么他们在台下哄笑?”
z副主任怎么好回答呢?他只动一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我到底错在哪里?”y副县长追问。
“……”z副主任还是以无声来回答。
“你说,我到底错在哪里?”
z副主任只能暗示地说:“您作的是爱国卫生运动的动员报告呀!”
不知道y副县长是还不开窍呢,还是已经从z副主任的暗示中醒悟过来了,但是却还要在收兵前虚晃一枪,才退下阵来。他最后还小声地说一句:“到底我错在哪里?”于是归于沉默。
z副主任这才如释重负,退出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