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呷了一口我递上去的清水，用低沉的嗓音回答道：“其实，愚兄也不知道此人是什么来路。他的剑法很是狠戾，内力也极为深厚。连家师也看不出他的武功路数……只要被他的剑法所罩，就会被一股莫名的惶恐和悲伤所围绕，所以江湖人称‘凄惶剑’！
“不知为何，此人居然投身于朝廷，做了那宇文化及的爪牙，杀了不少江湖义士！连一些前朝的遗老遗少都不曾放过！”谢昭越说越气，“前些日子，宇文化及奉旨监察东都进度，居然还嫌工期太长，恐皇帝不悦。那苏麒居然连连格毙了十几个民夫！”
我的心一下子凉了个底朝天：我靠，曾经我还以为苏麒这个帅哥就是脸臭一点，最多是那两个坏蛋的走狗。可我却不知道这小子竟是个杀神呐！我顿时不悦地喃喃着：“此人果真不是个好东西！怪不得上回在客栈，随随便便就干掉了小武和掌柜！谢大哥，他把王成大哥也干掉了！”
“什么？他杀了王成？”谢昭虚弱的声音充满惊诧，“可是，他被杀了，你又是怎样逃过了苏麒的追杀？”
我一下子后悔我嘴太快了——要知道，苏麒是宇文化及的手下，一方面为了缉拿刺杀皇帝的凶手王成，一方面是为了寻找我这个小公子……若王成不是带着我这个废物兼懒蛋，恐怕早就一路跑回了他的门派，根本不会死……这谎可不好圆了……
正在苦闷无法圆上这个谎话间，茉香的声音自屋外传来：“小公子……小公子，茉香送过来药了，您开开门啊！”
我快速地应答了一声，让谢昭躺好，转过身去门口取药。不过我没打算让她进来，只是摆了摆手让她退下。
“小公子，下午老爷要过来，芸儿姐姐让您得空了回房梳洗一下！”茉香冲着我眨眨眼睛，狡黠地一笑。
“行了，我知道了。喂，说起来了，我还没收拾你这个死丫头呢，你芸儿姐可是又瘦了，一定是你们这几个丫头没有伺候好，是不是？”我伸出手，快速地在她鼻梁上一刮。
“你就会冤枉好人！”茉香吐吐舌头，蹦跳着跑掉了。
“鬼丫头！”我摇头笑笑，将药碗送进去，“谢大哥，吃药吧！这个郎中开得药苦得很，但是效果不错的！”嗯，上一次被王成攮了一刀，就这个郎中给我开得药，苦的真是坑爹……
谢昭低眉笑笑，接过药一仰脖就将这堆草草熬下的黑泥一样颜色的汤剂喝掉，面不改色地喝了几口清水。根本没有我那撼床悲号的郁闷劲儿。他抬起眼睑，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又躺回去闭目养神。
“那，谢大哥啊，你好好休息吧，我拨两个丫头照顾你。一个叫落霞，一个叫踏雪。”我专门挑了两个口风严的丫鬟，“伤愈之后，我们再谋大事！”我拱了拱手，也不敢看他的脸，这便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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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任命为散伙……啊不对，散朝大夫的消息几乎在同一天便在大兴城传开了。和这个消息一起传开的还有我给一大群年轻姑娘买首饰的“香艳桥段”——md，这些坊间小说家无聊不无聊？有点点风吹草动就立刻捕风捉影，再编一些无脑段子糊弄无知的人民群众。真火大，我仿佛都能听见市井之地流传了无数个有关宇文家的小公子是如何好色，如何那啥的传闻……
若不是我那谢大哥重伤未愈，我真有心让他给我作证，恢复我的名誉！
父亲坐在我面前，只是淡淡地笑，良久，眼光中出现了一抹赞许：“我儿出息了！”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秋芸虽怀有身孕，可她在宇文家只能算是小妾，在父亲面前是资格坐的，只能娇怯怯地站在我身侧。我侧眼看了她一眼，只发现她娇俏的双眸含着泪花，似是刚刚哭过——怎么了？我升官你不高兴么？
“阿非，为父以你骄傲。你进了宫，还在圣上身边，一定要多加小心。要为皇上尽忠，为朝廷做事，帮着家里多美言几句。再过些日子，为你聘一个正室夫人。”父亲深色的唇角浮出一抹淡笑。
我顿觉胸口被人捣了一拳！
原来这就是秋芸伤心难过的理由么？虽说我曾经无车无房一个老婆也娶不上，大大憎恶那些多吃多占的混球，也总梦想着自己也能体味一把一夫多妻的感觉。可是，看着秋芸怀着孩子还得可怜兮兮地站着，心里伤心还不能大声地哭出来，只能竭力地压抑心中的痛楚。
为什么我忽然感觉这种制度异常残酷呢？
“父亲，您是要将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女子，硬塞给我做正室夫人吗？”我心底的悲哀尽数涌上来，却化为一股凄冷的悲愤。
“阿非，你是怎么了？”也许是看到了我便秘一样的表情，父亲略有几分惊诧。
这个年代的官宦子弟有听说过自由恋爱么？我不知道。但我现在也不关心了。我沉默地坐回椅子中，合抱着双手低下头去，耳际回响着我根本听不进去的父亲的教诲。
难道，我要被困到那个皇城去吗？
我忽然抬起了脸，看着敦敦教导的父亲，心中渐渐升起了一股不安。
果不其然，父亲又道：“晚上家中为你庆祝。一会儿梳洗一下，随为父回家。”
什么……为我庆祝？消息这么快？不过我一想起宇文禅师那个混蛋，我心口猛地窜上一股火，双掌登时攥做两拳，狠得骨头都在发颤。
“为父希望，你和长兄言和。芸儿的事……”
我忽然觉得身侧的秋芸微微一颤。
“父亲！”旧事重提，恐怕让我和秋芸同时心如刀绞，我忍不住失声喝道，“求父亲不要再说了！阿非已无地自容了！”我也要告诉他，彼此间的仇恨，早不仅仅是一杯酒一个笑脸可以化解的！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阿非……罢了！”父亲叹了一口气，“且让秋芸带你梳洗吧，与为父回家见见你爷爷吧！”
我行了个礼，带着秋芸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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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有意思，自打穿越以来，我还从未见过我这位祖父大人。恰逢文帝驾崩，汉王杨谅叛乱，他与眼镜蛇杨素一同前往平叛。再往后，我进入太学念书，这位祖父大人忙着交际朝廷上下，哪有工夫理我这个小妾生的？况且，听秋芸说，父亲纳娘亲进门，压根没有进过他的同意，否则也不会有这别苑了。
看来，若我不走这狗屎运成了皇帝的贴身亲卫，我那爷爷宇文述还不打算认我了，是吧？她妹妹的，就跟上学那会儿一样，考不上个名牌大学，找不到个体面的工作，学校都巴不得将咱这号怂人彻底除名了一样！md，真势力！
别让哥回到现代，回去之后一定闯出一番事业让这些看不起哥的王八蛋好看！我忿忿着，父亲不无担忧地看着我，屡次欲言又止。
“别闯祸，阿非！”他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我不闯祸。”我狠狠地咬着后朝牙说道，哥彻底捅死那个混账王八羔子！
大概从我的神态中预知了不详，父亲忙再三叮嘱心腹赵博义要好好跟着我。md，上一回有苏麒帮你，这一次他跟着宇文化及去了洛阳，哥倒要看看这一次谁能救你的小命！
整个宇文府张灯结彩，虽较上一回家宴的布置简单得多了，但依旧能看出对我的欢迎之意。还好上一次在赵博义的引荐下，将一些官员混了个面熟，这一次也勉强叫得上名字，总算没弄得彼此都尴尬。
我怀揣着那卷明黄色的圣旨，昂首阔步跟在父亲身后向厅堂而去。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出一个幸甚至极的老迈声音，洪亮而又傲气——我一愣神，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圆体阔的方脸老汉，年纪已然很大了，满面的皱纹如众星捧月般拱出一对极为精明的眼睛，恐怕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精明的眼睛了，恐怕连最最苛责的奸商都没有一双这样的眼睛！他那鼻梁好似刀锋般凌厉，眼窝各自绵延一道皱纹，一直到延展至唇间。
再一看，他的神态竟与宇文化及有几分相像！
——不会吧？这，这就是宇文述？我的爷爷？
我还没意识到该如何称呼，这老家伙居然激动地一把紧攥住我的双手，脸色几乎要癫狂般喜上眉梢：“阿非！我的好孙孙！爷爷就知道你一定会成大事！”我顿时大为震惊，因为，我突然间发现着老家伙俩眼竟然闪耀着泪水！
我擦！我认识您么？至于如此激动不？我张了张口，终究忍住没有说出让人崩溃又极为不入耳的话语。但我又一想，好家伙的，这老东西反应够快，也够狡猾够势力的啊！听说我成了皇帝的亲卫，马上就换了一副待同志犹如阳春三月的温暖面具啊！哥若还是那个“小妾生的”，恐怕你老人家会避之不及吧？
我一向厌恶这种两面三刀的势利眼，当下想抽回自己的双手，可是这老东西掌上的力气还不小，愣没让我挣脱。我梭巡过厅堂，顿时看见两个我最最讨厌的人——容貌妖冶气质极差的南阳公主，我父亲的正室夫人；还有我那位只善于梳妆打扮的嫡长大哥，那个普天之下最大号的王八羔子。
我当下微微地哼了一哼，任由着这老家伙把我拖进去。
“阿非，爷爷算是瞎了眼，一时看错了你，见你日渐成为我宇文家的栋梁之才，爷爷也觉得之前忽视你，心中有愧啊！”宇文述说着说着，竟真的老泪纵横，若不是在电视上见过太多这种眼泪犹如自来水般的老狐狸，我差点就给蒙住了！他一路牵着我落座，说了很多听了就让人胃部不适的话。额滴神啊，这些无耻的话语，若让后世的秦桧和珅之流听去了，恐怕都要羞愤难当。我万万没想到，堂堂左卫大将军，**军的总司令，居然是这一路货色！
真是给他忽悠的晕了头了，我竟傻不拉几的把任命的圣旨拿了出来。一家人，包括宇文述，父亲的正室南阳公主，我最恨的宇文禅师，以及家丁等等人吧，在这个恬不知耻的老家伙的带领下，统统跪倒向着皇城的方向叩拜谢恩。晕死，这个宇文述竟一面落泪，一面连声呼喊着皇恩浩荡，祖宗保佑，孙儿成器等等话语。
我晕头转向。
这人tm的不去搞销售真浪费人才了！以我这个小贩出身的眼光来看，这老东西真是没去搞销售或者传销，要么然真是宏图大展呐！
害得我差点忘了今天来这儿是为教训宇文禅师这个王八羔子的目的了。这混球少了苏麒在旁，对我也不敢如何放肆了，反倒显得客客气气的。
这样哥就会放过你吗？我恨恨地瞪回去，那家伙的神色竟有几分躲闪之意。真是个欺软怕硬的混球，哥今天让你知道哥的厉害！
大概也看出了我的心思，宇文禅师这厮竟在吃饭途中趁我不备悄悄溜掉了。幸好来之前我早就嘱咐过让逊之和谦然把这个混蛋给我盯住了。不过一会儿，逊之便悄然回来，在席间耳语一句：“小公子，在茅厕。”
好小子，居然给我躲到茅厕去了！我心中杀机顿现。
我与祖父和父亲打了个千，便匆匆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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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冒着满头的怒气出现在那混蛋的面前，吓得他刚要开始大喊大叫，就给逊之来自背后的一记闷棍打得俯倒在地，甚至都没来得及哼上一声。
“干得好！”我万万没想到我这个书僮竟有这般胆识。
“我早就不满大公子了，欺凌百姓，贪婪成性！干了多少坏事！这次又辱了芸儿姐！混蛋一个！”逊之全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初生牛犊模样。
“你俩快跑！这下伤了嫡子，我如今有个官职可以挡一挡，你俩说不定会被报复的。趁着现在没人，你俩赶紧回家去！”我不愿连累两个书僮，当下让他们快撤。
两个少年竟一起摇头。谦然也说道：“您待芸儿姐姐好，我等都看在眼里，十分敬佩！今儿也不求苟存，跟您一力肩担罪过！”
“好，哪怕死了！我们三个也同赴黄泉！”两个书僮都不怕死，我还怕什么？！我揽过他们的肩膀，又道，“今儿就是他上路之日！”我恨透了地上这个混球，当下就和两个书僮一二一把这个超级混蛋扔进了茅坑！
臭不死淹不死你这个王八蛋！
在接触粪坑的那一瞬，宇文禅师猛地惊醒，在错愕的同时他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和上面三个嘎嘎笑的少年郎正在疯狂嘲笑。臭气熏得他连连作呕，身处险境让他忍不住连天喊叫。
“王八蛋宇文禅师，你还敢叫？！”我抄起一块大石头就要往下扔，却忽然感觉身后袭来一股极大的力道，将我直直地向后甩起！若非逊之反应敏捷，我恐怕要给闪了腰。这块又臭又硬的大石头直接砸在地上，发出极为难听的闷响。
“什么人！？”逊之大喝一声，和谦然一起护在我的身前。
眼前忽地一花，跃出一个灰衣男子。只见他左足一点，向前面跨出一步，往茅坑里掷出一条绳子。我三人看清了来人的相貌，各自失声喃喃道：“博义先生？”
看清了来人，我着实恼火：苏麒做他的走狗就罢了，缘何博义先生也是他的爪牙！？今天我抱定了要弄死这个宇文禅师的念头，见有人上来帮忙，我胸口涌上来一股热气，将逊之腰际的佩剑抢拔出来，捏了个剑诀“月满西楼”，便直刺了过去！
“小公子！”逊之和谦然惊诧，双双抢进战团想要阻止我。
我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已经扑了过去。剑锋一扫，盛怒之下的我根本没有留有余地，使尽全力直过去！也许是赵博义没有想到我会举剑攻击，也许是他没想到我也会使剑，只见他双眉一颤，右足向外一跨，一个转身就避了开来。
我见他背着双手好整以暇的样子，不由地有点不悦，心说，敢看不起我？于是乎，我马上接一招“月满则亏”，手中的剑划出一道圆弧，马上犹如漂移的而出的闪电急转过来。这一剑经过每天的练习，要比第一回跟李建成使出来威力大的多了，若是换作一般人，早就被刺穿了喉咙了账在此。
谁知面前的灰衣男子赵博义忽然身形一花，伸出两指紧紧夹住我的剑锋，我只觉从剑上传来老大一股力道！宝剑竟被他的一对琴师般的手指弯曲回来，就听“啪”的一声，长剑已然从中折断！
“啊……”我低低地惊呼一声，眨眼之间，咽喉处便传上来一股寒意——赵明义正夹着剑锋，冷冷地比在我的咽喉处！
我不禁心下袭上一阵恐惧。以前只知道父亲这个心腹话不多，是个阴郁腹黑，城府极深的男人，不想他的身手也这么好！
逊之和谦然都给他散淡的外表和凌厉的招式震撼，任谁也不敢上前。
赵博义一语不发地掷下手上的半截剑，又走向粪坑，拖拽刚才抛下一头的绳索。古代的茅坑和现在不同，不过是在地上挖个大坑，然后在埋下一口大屎缸。其实除了臭和脏，深倒也不深，起码淹不死成年人。
宇文禅师虽给熏了个半死，却并无大碍。他给赵博义拖上来，先是海海地咳嗽了一气，又气又急地呕上来一大堆晚饭，随后便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我才不管他是不是什么嫡子，拔脚就要踹他几下子，谁知给一侧的赵博义拖住，竟提不上来半点力气。
“你！”我自认吐槽技术天下第一，胆量也在上一次见到皇帝之时练得大得多了——但是，在触及那双寒彻骨的暗色眼瞳之时，我依旧不自觉地合上了嘴。
“小公子，以您的身份，今儿夜里也算得上占尽了便宜。若属下不通事理，怕是在逊之举棍的那一瞬间就已出手。”从来没有听过如此令人胆寒的声音，赵博义在这一瞬间，全然是个被死神附体的地狱使者，“请您见好就收吧，小公子！”
他缓缓松开了我的手腕，我这才觉得给他捏过之处痛胀酸麻，说不出的难受。我给他的力道激得连连退了数步，给逊之谦然扶住，才勉强站稳。
“今儿的事，属下不会多嘴。”赵博义不顾脏和臭，横抱起昏迷不醒的王八羔子宇文禅师，已然悄然离去。
我顿觉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