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您的意思是，大师兄都没有的能力，我却能有？”我略带一丝惊诧，其实我并不自信有这样的能力。
“不，徒儿，你没懂为师的意思。”师父摇了摇头，继续道，“除了以死传承之外，你还可以杀死为师，直接继承三因轮回法！所以，你最后要学习的，就是用为师的剑，来杀死为师！”
“不……不……不应该这样的……”我失声。师父已经拔出了他的宝剑，狠狠地刺入我面前的地面。我惊恐地呼道，“师父，师父！这么多日以来你如同慈父一般的教导我……我，我怎么能！”
“阿非，这就是你身上的担子。无论你乐意与否，你已然机缘巧合进入了为师的幻境，你都是我回翔宗最后的希望！”
“求你，别说了，师父！”我抱着头，痛苦地屈身下去。我宁愿长久地跪在这里，我宁愿一世困在幻境当中，也不愿意杀死循循善诱的师父！我含泪低身嘶吼着，“师父，我做不到，我不能！”
贯穿天宇的红色闪电一道接着一道，惊雷接连地炸响，照得整个扶摇之路如同彼岸花火照下的黄泉路那般不祥和惊悚。
生命该如何衡量？
人生该如何抉择？
我仰望扶摇之路上的天问之境，却终于明白此地以“天问”命名的原因。
磅礴大雨终于落下。
“如果你不杀死我，你会干掉你憎恨的人吗？苏麒，司马飞虹，你的长兄宇文禅师，你又如何回到你的时代去？”
我大吃一惊，猛地仰起头，却看到了同样泪流满面的师父。
“何俊。”他竟然喊出了我在21世纪的名字，“为师若不能在幻境中看透别人的心思，便不用将敌人拉进幻境了！孩子，你不能总想着你自己，要学会成长起来，不要让所有人失望！否则话，就跟仇敌们没什么区别了！那些为了你的牺牲怎么办，谢昭怎么办，你的芸儿怎么办？你难道再也不想见那个绿衣服的女孩子沈明依了吗？你难道再也不想见你的父母了吗？仅仅就是因为你的软弱？！”师父大声嘶喊着，步步紧逼！
我合上眼睛，眼前划过死去的葛掌柜，武子，大厨他们，还有万萍姐，王成大哥……受伤的谢昭，把我当兄弟的李建成……小产的芸儿，我那些可人的丫鬟们……
我的父母……我身在21世纪的父母……
难道我们终其生命，也达不到那理想的目地吗？
他们都很强大，却又很脆弱。
修行了那么久，吃了那么多苦，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苍茫人世，尽皆如此：岁月帘栊，百年如斯；心香正焚，相伴晨露；鱼木声怨，洞箫音涩；合掌祈求，惆怅无处；万念皆空，花开即落；片片轻音，相送相送。
该来的便会来，该走的便会走，即使阅遍万卷，仍然是那篇天问……天问……
我缓缓抬头，看着那碧空如洗，却永远遥不可及的天宇，那高的让人痛苦的苍穹——
试问，那花开花落，真且是一瞬芳华？
“混蛋！混蛋！”我嘶吼一声，猛地抽出宝剑刺进了他的胸口！
“啊！”师父发出惨厉凄楚的叫声，胸前喷出鲜血！顿时染红了我的脸和全身！
泪水已然顺着我脸汹涌而下。
电闪雷鸣，刺破了我们脚下的扶摇之路，极大的龙卷风在我们身边怒卷而起，将我和师父身子托起，卷于暴风之眼当中。强大的风，吹得豆大的雨点四散开来。猎猎风响和隆隆天雷，让我震耳欲聋——“轰！”强大的力道震开了宝剑，逼得我俩同时坠落下万丈深渊！
一道纯白色的彗星扫落，笼住了师父身体。忽然白光一闪，那道光猛地抱住了我的身体！
“啊！？”我惨叫一声。
这道白光化作无数点点星光，从我身体的各个部分流入身躯——就像温暖的阳光注入身躯……
我就这样坠落了下去。
——阿非，以后回翔宗，就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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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
我狂喷出一口气，茫然地张开眼睛。
我是何俊。
还是宇文非？
此处又是何处？今夕又是何夕？
一道泪水顺着眼眶潸然流下，我低声地抽泣：“师父……师父……”哭了甚久，我才发觉自己躺在一个极暗的环境中，且格外憋闷。我想坐起来，可是却碰到了脑袋——于是伸手四下一摸，这才意识到自己躺在一个长方形的空间里。
——呃，莫不是被苏麒那些人当成死尸，装棺材埋掉了？
我使劲一推，果不其然，触摸到了木制的盖子，想来应该薄皮棺材的盖子。晕死，这年头也太不负责任，我不过中了化身蛊被吸入幻境了，他们居然以为我死了？
也不说找个郎中什么的给我检查检查，真是的……
不过也好，这下苏麒那些南陈反贼以为我死了，也不会再追杀我和我的家人了。如此一来，父亲和芸儿他们暂时是安全的。我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父亲和别苑的几个女孩子。
对了，那天逊之，我呸，苏遥过来试探我睡着没有是在李大哥来之前，那后来李大哥有没有过来？那些南陈反贼不会对李大哥怎样吧？
可我又转念一想，到底李建成是唐国公之子，想来他们也不会，也不敢对他怎样。
想到这儿，我安心下来，想想还是决定先离开这个地方。于是，我催动内力，提起右掌，直直地拍出——这棺材盖子发出“嘎”得一声木器损裂的声音，顶着土飞起。
顿时，一道强烈的光线射入，耀得我眼睛火辣辣的疼。清新的空气沁入心脾，竟让我有几分窒息。
“啊！诈尸啦！”
听见有人在外面发出价天的惊叫，我也无力起身，头一晕，竟又昏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我给一阵夜风吹醒。更深露重的，这棺材里潮得我没法再躺。我撑着这口薄皮棺材站起身，踉跄地爬出我自己坟头。只见坟地里一角惨白的长明灯发出冷光，照得这片坟地鬼影幢幢。我这人一向敬畏鬼神，赶忙一路小跑着离开这里。
到底是在江都住过一段时间，我很快辨别了方向。我肚子饿极了，实在想找点能入口的东西填填我这辘辘饥肠。
我活像一头猎犬般嗅着，忽然从风中嗅到了一股极香的饭味。本人一向自负鼻子超灵，可以顺着臭味找到茅厕，尤其是饿了这么久闻饭味更是闻得精准无比。我一路顺着味道就过去了。谁知竟看到是一队羽林军在刨坑埋食物。借着明亮的火把我看得清楚——我擦啊，真是暴殄天物！这么多好吃又精美的东西竟这样就地埋掉？有病啊！
怎么不能分给我吃点？
苦于我自己手头没有趁手的兵器，且也不知自己功力到底有多高，我暂时也不敢扑上去明抢。正在四下梭巡着想找个物事用用，另一头却传出无数的呐喊：“冲啊！”
怎么回事？
我大吃一惊，只见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潮水一般的冲上前去，领头的却是一个红色纱裙的少女。她使一把长剑，打得许多羽林军无还手之力，有的更被她踹得飞起老远。
流民们看起来比我还饿，抓起地上的食物就往嘴里送。
唉呀，可算找到组织了！我激动地眼泪都要流出来，赶紧也冲上去抢食，一点也不怕噎着。几个春饼我连嚼都没嚼，囫囵个就吞了下去。香的我差点连舌头也一齐嚼嚼咽了。
有些流民被急怒的羽林军刺死在地，有的口中还含着带血的食物。更多的流民抢不到食物，竟从死尸上争抢吃食。
——这，这难道是佛经里写得饿鬼道吗……
我怔住。
“来人呐！流民抢食了！”看起来领头模样的军士大喊大叫。我怕惊动了更多的士兵，提起脚一下就把他踹到水里。羽林军们看到我也会功夫，纷纷举起武器向我扑来。
我大骂道：“老子们不过是想吃点东西图个活路，你们宁可埋掉也不愿意分给我们！”我怒气冲天，先是用化羽诀猛地从诸人头顶挑翻过去，随之夺了一个军士的刀催动内力就使出了绝招通天翔龙剑，打得他们落花流水。
我半套剑法还没有使完，这群羽林军已经都躺在地上，发出杀猪一样的叫声。
“咦，是你？！”少女的声音从身畔传来，“呀，想不到呀！你，你身手这么好？”
我扭头——仿佛又看到了天与地之间的粉红花瓣……
“沈，沈姑娘？！”
这笑面如花，桃笑李妍的娇俏模样，不是沈明依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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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说通济渠已修成了？那，那现在是什么年头了？”我一惊，不由从地上跳起。
沈明依先是给我的言行举止惊得一怔，随后噗嗤笑了。
浓夜笼罩下的临时营地燃着数团篝火。暖洋洋的火堆边，流民们有的在烤着火小声聊天，有的已然睡下，还有的听了我的话，转过脸嘲笑道：“傻小子，你还记得你自己名字么？”
“今儿是大业元年九月初十了！”
“老虾米，你记得够清楚啊！”
“去你的！”
耳畔响起他们七嘴八舌的打趣，我却毫无心思往下听了。糟糕，莫不是我已经在幻境中睡了将近五个月？九月初十，那，那隋炀帝已身在江南了？
对了，那夜听闻苏麒说要在龙舟上面做手脚，也不知情况到底如何。想到这里，我又问道：“皇帝下江都了？”
“哟，你不是连日子都过糊涂了，怎么还知道皇帝下江南呢？”沈明依玉手在雪白的脸颊上轻点，笑道，“是啊，皇帝正乘着龙舟下江都呢。那皇帝太坏了，让方圆五百里的州府献食还务必要精美华贵。吃不完还不留给百姓，居然就地埋掉！”
“这么说，沈姑娘带我们抢的，是皇帝倒掉的食物？”我不免好笑，对这个少女萌发了更深的兴趣。看来这小丫头不光是个小女贼，还是个女响马啊！真是可以啊！
想到这里，我脸上萌发笑意，却被嘟着小嘴的少女打断了笑：“你笑什么？”
“我？我笑是因为沈姑娘好生勇气，居然把主意打到皇帝那里去了！”我赶紧敛住笑容，装出一副很佩服的样子，就差登时蹦起来抱拳行礼了。
“谅你也不能说我什么。”沈明依翻了我一眼，小鼻子发出低低的哼声。过了一会儿，她打了个哈欠，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武功真好，是哪个门派的啊？”
想来是她刚刚看到我显露的剑法。我本想实话实说告诉他我师传罗璟天，属行空剑派，但想到殷素素警告她儿子张无忌的话“漂亮的女人会骗人”，还是生生将真话憋了回去：“哦，我叫何俊，山西并州人。我不会什么武功，只是从小力气大而已。”
“是吗？可是刚才看见你身手很好的！还有哦，你这个剑法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少女涉世未深，倒并没有想得太多，又道，“你是并州人？怎么会跑到江都来？”
“我是被抓来的造龙舟的，累得牛死。没办法，那天龙舟失火，趁着乱跑出来的。我害怕被官军拿了去，东躲**的。”我撒谎简直上升到了一个境界，相比从前忽悠别人买盗版光碟的水平高的多了去了。见沈明依渐渐打消了怀疑，我便发问道，“沈姑娘哪里人？怎么一个跑出来的？”
“我也是山西人。”沈明依眼光中满是躲闪之意，想来也并不想真实地回答问题。她那双灵动乌珠在火焰的照耀下跳跃着光芒，定了好一会儿，她才往下说道，“我跟父亲吵了架，哥哥也不疼我了。”
“你自己跑出来的？”我刚问出口就后悔了，因为下一秒钟，这个看起来温婉柔媚的少女已然从地上跳起，叉着腰喝问：“怎么，你也想笑话我啊？告诉你别想，敢笑我，小心拳头和我的剑！”说着，她还真的拔出了她的小剑，还冲着我连连挥舞着粉拳。
“我……我哪里能嘲笑沈姐姐啊！”我给她翻脸的速度吓到了，竟称呼起了姐姐，“我是看姐姐功夫这么好，一定是个名门之秀嘛！随便问问的……”
“你多大了，叫我姐姐？”这个娇俏的小丫头嗔怒起来还真有几分情趣。
“我，十六……”
“我还不到十五岁，你叫我姐姐？”
看着她认真的神情，我觉得实在太可爱了！于是没忍住嘴贱的本性，笑道：“我倒是想叫妹妹，你让么？”
话还没落音，我就尝到了嘴贱的苦果，少女扬起粉拳，照直给了我眼窝一拳——想不到这少女身材窄窄细细，力气还真不小！想必我已然被殴成了熊猫，痛得大叫：“啊！好野蛮啊！天哪啊，这以后谁敢娶你呀！”
“呀，要你管！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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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朦朦亮的时候，我醒了过来。
所有的篝火都熄灭了，泛着零星的火星。我转向另一边，发现红纱衣的沈明依正伏在草丛中睡得正香。雪白的脸蛋盈润中透着两朵浅浅的腮红，微卷的长睫覆着嫩粉粉的眼睑上还在随着清风微微颤动。
我一下心痒挠挠，赶紧站起身往水边走。
通济渠。宽阔的河道边摘满了柳树。想着后世批评隋炀帝的骄奢淫逸，可是眼前杨柳微醺，与水相依的景象，依旧觉得十分唯美。心下不由叨念着：这隋炀帝还真会享受，怪不得能把江山都败进去了，简直是个超级大烧包！
我耸了耸鼻子，顺着水眼光直下——啊！？视野尽头充盈了一大片花里胡哨的大船小船，隔着差不多好几里地，可我依旧能看见两岸挽绳拉纤，黄布隔离，浩浩荡荡地好不热闹。
“这，这是**吗？”我吐槽道，“这阵势也太大了吧？”
“你才知道啊！”沈明依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声音中还带着几分倦怠，“看见了吧，他都这样了，还不让我们吃点他的东西，他坏不坏？”
“是够坏的了。”我喃喃。
“那你这个天生力气大的，要不要加入我们？”沈明依粉拳轻轻在我胸口打了一下，“加入我们的话，要叫我老大哦！”
我摇头：“沈姑娘，我劝你还是把大家尽快散了吧。昨夜我们打了那群羽林军，想必已然惊动随行的官员们。搞不好会大规模地围剿我们。不如先化整为零，先躲过这几天再说。”
“你说得倒是不无道理，只是呀，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啊？”女孩子就是女孩子，明明错了，还不愿承认。大概是因为脸皮薄？想到这儿，我笑道：“沈姑娘是为了天下苍生。怎么说来，也是懂大局的。做出了什么决定，都是为了百姓。”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在脑袋上，沈明依给夸得笑弯了腰：“那，那就听你的呗！我让大家散了，然后该怎么办？”
这一时半会儿我也没了主意。我略想了想，又道：“我在衡山还有位旧识，我想暂时去投奔他。沈姑娘要不要同去？”我第一个想到是李建成，想来以唐国公李渊的身份，应该随王伴驾的。可是，我凭白扛了这个火烧龙舟的罪名，想必被抓住了定然凶多吉少。到时候不但害了家里，还会连累了李大哥。所以我马上想到了谢昭。时日隔了这么多，想来他也回到衡山去了，我不如上衡山得了。想着待风头过去，再去偷瞧秋芸。
“是吗？你还认识衡山派的人？”沈明依一双星瞳圆睁，娇俏声调满是惊诧。
“算是机缘巧合吧！”我笑笑，“沈姑娘同去吗？”
“我当然要去了！我仰慕衡山大侠很久了！带我去，带我去！”沈明依拍手大笑。
不知为何我听了这句话以后好不窝心，竟没能忍住，冲口而出：“你怎么不仰慕我？我还救了衡山大侠谢昭了！”
“哼！谁信哦！”沈明依娇俏的脸颊一歪头，小嘴儿一嘟。
“不信？那去了衡山叫你傻眼！”
“才怪呢！傻眼的那一个是你！”
熏风之下，红纱衣被巧然贯得半扬起，与那西府海棠一般的笑脸交相辉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