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行至半山腰处,远远便看见一座庄院依山而立。到得院墙之下,只见那四面院墙皆是由青石板所铸而成,在夜色之中显出一种诡异的灰黑之色。两人绕墙而行,来到院门之前。那院门宽有丈余,并无门板,院门上方一块大石板刻着“秋府”二字。
院门两侧各有一方石碑,石碑上密密麻麻的刻着许多奇形怪状的文字。古、林二人草草看了一眼,也不明其意,便直接迈步进了院门。一进院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铺就甬道,甬道两侧分立着二十几根石柱,石柱下窄上宽,每根石柱顶端皆有一个青铜灯座,灯座雕刻成男子形态,跪伏在地,双手高举过头,而双手正中处便是燃蜡之处,烛火随风摇曳,光亮虽暗却并不熄灭。
立于甬道当中,两人心中满是疑惑,偌大院墙之内连个人影也未曾得见,着实处处透着怪异之感。林梵略感不安,心生退意,对古天兮道“为何这院中一个人也没有?”古天兮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不过既已来了,不妨进去寻个人来出来问问。若是这庄院的主人好心收留咱们,咱们便求上一顿饱饭,在此躲避一夜,等天明再寻机下山。”林梵此时也没了主意,听古天兮如此一说,也只好点点头,跟着他继续向院内走去。
转过回廊,忽见一人形色匆匆一闪而过,古、林二人喊了一声却又不见那人应答,于是便顺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寻了过去。大约行有百步,隐约听见一阵断断续续的低吟之声。两人仗着胆子循声而去,又走了三五十步,远远望去,只见前方庭院正中设有一个石坛,石坛成圆形,上下共分五层,每层高约七尺,最高处正中一层圆阶宽度约有三丈。一人身穿一身青色云锦长袍,腰缠一条天蚕丝雕花锦带,背朝古、林二人的方向跪伏在圆阶正中。石坛之下跪着八九十人,皆是面朝石坛正中方向跪成扇圆之形。
古、林二人心中惊奇,见满院当中的人竟无一人在意他两人进到园中。正犹豫要不要上前与主人家知会一声,忽听院墙之外呼喊声大起,两人大惊,心知必是天一阁之人一路追寻而来。
这一阵喧闹似乎并未影响到院子中的众人,只是那石坛最高处正中的青袍人略转过头,对阶下一人说道“梁坛主,你且出去看看外面何事喧闹。”话音一落,人群之中站起一人,双手抱拳唱了个诺,便自去了。
古天兮对林梵低声道“咱们也跪到人群中去。”林梵不明其意,但见古天兮已经迈步向人群走去,只好放轻脚步,跟着古天兮也来到那群人的后面。两人左右扫视一圈,见周围众人上身直立,双目紧闭,嘴唇微动,口中念念有词。
古天兮学着周围人的模样,双手环握置于胸前。然而口中念词却听不十分真切,古天兮对林梵低语道“学他们的样子做。”林梵“哦”了一声,连忙侧耳去听,隐约听得几句“乾坤万世,日月五光;普天盛裕,心宇玄黄……”
林梵听得头脑发晕,转头再看古天兮时,却见他竟与周围人一般无二,口中也是念念有词。林梵心中好奇,不知他为何也会说这些古怪的词句,便向古天兮身边挪了几下,低声问道“你如何也会念这般叽叽咕咕的怪语?”
不等他说完,古天兮一把便将他推了回去,头也不抬的低声回道“管他说的甚么乌龟王八,只管把话说的模糊一些便有七分相像了!”林梵闻言一愣,再仔细听古天兮口中念叨的竟是“烧鸡烧鹅各来一只,清蒸鱼醋溜鱼各来一条,酱猪手酱牛肉各来一盘,哎呀,可饿死小爷我了……”
“噗嗤”一声,林梵竟是憋不住笑出声来,笑声一出,他自己赶忙双手捂嘴向周围看了一圈,好在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方才放下心来。
定了定神,林梵便也要学着古天兮模样,随意胡说八道一番。才一张嘴,却又想来想去也不知说些甚么好,转念一想,倒不如心中默念祈祷,以求得娘亲和祖父一切安好。
一念至此,林梵便闭上双眼,垂首默念起来,不料情至深处牵动心肠,竟是忘记身处何地,只管自顾自地念叨个不停。
“逝者已矣,蟾月呈祥;辉增我辈,仪举宏章;兹呈斯文,饮地横觞;祀于神灵,伏惟尚飨……”又是一段念词之后,众人齐刷刷的举起双臂继而全身趴伏在地上,顶礼拜倒。这一拜下去,庭院之中顿时变得寂静无声。
“求佛祖慈悲……再受受累,保佑我祖父也能够安然身退……”林梵刚为娘亲祈求了一番,正在为祖父祈祷之际,不料院中的众人同时止了声音,这一来便将林梵口中念叨的声音衬显得格外清晰。
林梵心中一惊,偷偷睁开一只左眼向周围看去,只见院子里所有人都是顶礼伏地而拜,只有自己一个人上身直立跪在地上,如同鹤立鸡群,十分惹眼。林梵转头向古天兮看去,只见古天兮面色古怪,略带无奈的望着自己。
“下面是甚么人?”一道凶狠的声音传来,林梵被吓了一跳,抬头向石坛之顶望去,却见坛顶正中青袍那人并未转身,而是石坛底下有三五个人转过身来,正目光狠厉的望着林梵。
“我……我是……”林梵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对答。正焦急当中,只听众人之中有人说道“这狗崽子不是朝廷的眼线便是那*派来的探子,直接杀了!”此言一出,庭院当中登时让出一片空地,正好将林梵和古天兮二人空了出来,围在当中。
这时坛顶正中那人闻声也转过身来,只见那人三十四五年纪,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身立高台之顶,负手而立,衣襟随风摆动,竟有一股飘然如仙的气度。那青袍人俯视着空地当中的古、林二人,略一扬手,道“先押入内堂。”
一声令下,登时便有十几个彪形大汉向他两人逼近过去。古天兮双手持剑而立,将林梵护在身后,高声道“我们兄弟两人来此只为求得一顿饱饭,实非有意惊扰,还请主人家勿怪!”
“慢!”那青袍人突然出声喝止众人,身影一晃,瞬间已至古天兮面前,身法之快令人乍舌。“这柄木剑你是从何得来?”青袍人双眼直盯古天兮手中木剑,面露震惊之色。
古天兮双手握紧剑柄,目光毫不退让,答道“是我爹留给我的!”
青袍人闻言双目一亮,低声问道“小兄弟,你姓甚么?”
“我叫古天兮。”古天兮朗声答道。“古天兮……古天兮……竟是姓古?为何是个姓古的?”青袍人闻言自言自语道,良久又长叹口气,显得大是失落。“小兄弟可否把木剑借我一观?”
古天兮此时戒心大起,摇首道“这个却不太方便,此柄木剑是我家祖传之物……”话未说完,那青袍人轻轻抬了抬手,古天兮以为他要前来抢夺,连忙将木剑牢牢抱在怀里。不料双臂一抱却抱了个空,低头一看,怀里还哪有木剑的影子,再一抬头,只见那青袍人手中正握着自己的木剑,前后翻看着。古天兮心中奇怪,也不知怎地自己手中的木剑不知不觉竟到了他的手中。青袍人翻来覆去看了许久,问古天兮道“这剑柄之上刻写的小字是何人所为?”
古天兮摊手答道“生来便有,多半是我爹刻的。这些字恐怕比我年纪还要大些,我哪里知道是何人所刻?”
青袍人知道他不愿实言相告,笑了笑也不在意,便将木剑交还给古天兮,道“小兄弟不说也罢,只是你这木剑说起来倒是与我大有渊源!”
古天兮惊喜道“莫非大叔与我爹相识?”青袍人呵呵一笑,却并不答话。这时,只见方才那被唤作梁坛主之人步履蹒跚的回到庭院之中,面色铁青,一见青袍人倒头便拜倒,道“主人,外面来了许多天一阁的人,声称前来捉拿朝廷叛党,小人出言呵斥,不料他们蛮不讲理,直接群起来攻,小人只身难敌众手,损了主人威名,请主人降罪责罚!”
众人一听梁坛主所言,顿时炸开了锅,纷纷大嚷着出去找天一阁之人算账。青袍人却不理会,只是目视古天兮与林梵两人,笑道“这群人可是冲着你们二人而来?”
古天兮与林梵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忐忑不安。青袍人见他二人神色惊慌,哈哈一笑,道“两位小兄弟尽管放宽心,先不说本座与那天一阁素有冤仇,即便单凭你手中的木剑,本座也定当保你无虞。”
“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我天一阁行事,谁敢阻拦?”一道尖锐声音传来,登时院墙四周出现数十道身影,当中三人为首,其中左边一人须髯皆白,手持一柄七尺大刀,威风凛凛。右边一人光头无发,枯瘦如柴,手握一根降魔杵,傲然而立。再看中间那人一脸阴邪之相,十根长的出奇的手指交叉环在胸前,一脸骄横神色。
“一群山野村夫,也敢藐视我天一阁?我看此处定是那叛党的窝点,兄弟们动动手,将这群贼人都给我押回阁中,严刑拷问!”中间那人夹着嗓子尖声说道。
青袍人闻言微微一笑,道“萤火之光也敢与日月争辉?”话声未落,他双手不动,身形一晃,只见青光闪动,墙头众人却已纷纷跌落,只剩下那为首三个人仍然站立墙头。再看青袍人转瞬间已站回石坛之顶。墙头三人未及反应,只见青袍人双臂一屈,先前那跌落墙头平躺在地上的一群人,身体竟如被绳索拖拽一般,尽皆向着石坛方向汇聚而去。几十个人的身体在地上划出几十条拖痕,直至将头撞在石坛底侧方才停住。再一看去,只见这群人已然撞得头破血流,气绝而亡,死相甚是可怖。
青袍人面无波澜,目视墙头那三人,说道“血狼手岳子云,断江刀薛正良,枯骨僧童和尚……三位堂主同时殒命于此,恐怕即便以天一阁家业之大,也难免伤筋动骨之痛罢?”
墙头三人见青袍人一出手便令数十人惨死,心中大惧。又见他一语道破自己三人的来历,已知对方绝非无名之辈。三人惊魂未定,为首那血狼手岳子云抱拳施礼,道“在下三人乃天一阁中天行、地幽、地弘,三堂堂主,此行乃是奉命捉拿朝廷要犯,擅闯贵府,无意冒犯。若有得罪之处,我等三人在此赔礼,还望尊驾海涵。”言罢三人一同抱拳施礼。
三人皆是江湖上威名赫赫之人,平日里无一不是心高气傲,不想当下被这青袍人一招震慑之下皆是卑躬行礼,已是大有服软之意。
青袍人伸手一指,袖口随风摆动,口中猛喝一声“跳梁小丑,道歉便道歉,却站那般高作甚?还不给本座下来?”随即隔空单臂一挥,墙头三人见状心中奇怪,寻思道“这人离我们足有十余丈远,这一掌却是冲谁而发?”
正发愣间,脚下院墙轰然倒塌。墙头三人不及准备,尽数倒在一片残垣之中。
三人慌忙起身,却见青袍人早以站在面前,只见他双手左右一指,那拿刀的薛正良与那童和尚顿时双眼赤红如血,一口热血喷出,登时毙命。
青袍人一招用罢,再次屈手成爪,不见用力,已然将那为首的岳子云的顶门扣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