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不动声色,伸手指了指古天兮与林梵,道“长孙古天兮,次孙林梵,这两个便是犬子沈乾新收的义子,旁边那个沈从风是老臣的亲孙。”
昭景帝将三人仔细端详了一番,点头称赞道“个个气宇轩昂,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今后必成朝廷栋梁!”
话音方落,左无声便插言道“武平王果然好大面子,圣上仁慈,不究你等大不敬之罪也就罢了。武平王难道还要隐瞒这二个贼小子乱党的身份不成?”
此言一出,古天兮与林梵顿时一惊,心想这左无声怎地如此难缠,时至今日竟仍然不肯放过自己。也不知如今圣上亲临,祖父是否还能保得自己二人周全。
沈离面沉似水,对于左无声此举并无意外,而昭景帝却似毫不知情,惊诧道“左卿何出此言?武平王府中怎会私藏乱党?不可胡言,否则武平王饶得你,朕也饶不得你。”说着,昭景帝看向沈离,一指他身后的饭席,道“姑父莫非尚未用膳?正巧朕也腹中空空,不如就在姑父这里讨副碗筷,不知可否?”
沈离躬身道“荣幸之至,请圣上移驾正堂,容老臣吩咐下人置办酒席。”
昭景帝摆摆手,道“不必那般大费周章,何不在此席地而坐,朕与众爱卿畅谈一番岂不更好?”
沈离道声遵旨,便命沈九安排下人立刻准备酒菜饭食,又命人在园中增设桌椅,昭景帝南面而坐,身侧甲士护卫左右,大内总管花小华前后侍奉。左下首坐着沈离,古天兮、林梵、沈从风站在沈离身后。
左无声坐于右下首,天一门一众人等皆站在左无声身后与沈离遥相对望,其余文武将官便在下座依次排开坐下。
少时,酒菜入席,昭景帝举杯把盏与众人共饮三杯之后,左无声再次旧事重提,对昭景帝道“启禀圣上,先前并非微臣肆意捏造,日前微臣密令门中之人追查叛党,一直查到北境庆阳城外六合寺中。不料叛党头目畏罪自裁,而罪证却被叛党同伙之人藏匿起来。微臣料想这六合寺已被围得水泄不通,那贼人的同伙儿必定就在寺中,绝不可能逃出寺去。于是便将六合寺中上下人等一齐带回门中拷问,却仍旧一无所获。只是如今,那日六合寺中之人仍有两人在逃于外,便是武平王身后那两个外姓义孙。况且他二人自北境来至京城,一路竟有魔宫余孽跟随护送。日前微臣也曾亲提魔宫坛主司徒雄前往武平王世子沈乾家中对峙,那林姓小贼也曾当面供认不讳。不料微臣下令擒拿之际,武平王却是执意阻拦,如今魔宫之人身居京城,定然别有所图。微臣以为,且不论他二人身上是否藏有罪证,都应押入九重狱严刑拷问才是。还请圣上明鉴!”
一席话说完,左无声拍案起身,怒视沈离,只等皇帝下旨便要拿人。昭景帝闻言并未出声,只是侧头望向沈离。却见沈离不慌不忙,徐徐道“左大人太过危言耸听,天兮与梵儿曾经身处六合寺的确不假。但你天一门捉拿之人既已殒命,又何必将全寺之人赶尽杀绝?当今天下行事如此狠绝的,除了你左大人之外,怕是再无其他了罢!”
左无声哼笑两声并不答话,沈离拱手向昭景帝道“圣君在上,老臣以为,一人犯法举家为罪,已属严苛。老臣从未听闻一人为祸,凡同地而居之人也要以同罪论处的道理。天下百姓皆是圣上的子民,圣上仁德布于四海,切不可被奸人蒙骗,而任其祸乱天下。况且这两个孩子被犬子沈乾收养回家之时也曾将六合寺中发生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与老臣。老臣以为,单凭因为知晓贼人的姓名,无法明断其罪。魔宫余孽如今隐姓埋名四散藏匿世间。行走江湖,若是与其中一二人相识也属常事。若说知晓贼人的姓名,老臣也可以清清楚楚的说出那秋之瑜、江白衣等人的名字。若依照左门主看来,是不是老臣也是魔宫的叛党啊?这当中的是非曲直还望圣上明察!”
昭景帝听他两人争论也不插言,甚至也不见喜怒,只是低头夹了几口菜食,放在口中,慢条斯理的咀嚼着。
左无声见状嘿嘿一笑,道“好你个沈离,想不到竟也善于做这些口舌之辩。不过方才你所说之言皆是混淆视听之语,不足为信。何况圣上一向爱民如子、重贤任能,如今四海安泰,皆赖圣上英明仁德。而武平王言语之间,竟将圣上说成是个嗜杀如命、不辨是非、嫉贤妒能的昏君暴主!敢问武平王,莫非你当真是从了叛贼乱党不成?”
左无声人称九面神鱼,便是说他为人奸猾,善于多面自处。这左无声原本是当朝名门之后。左氏一脉向以才学名著于世,左氏门中也多出朝之重臣。传至左无声一辈,却成了个一脉单传。左无声自幼通晓古今,博览群书,二十岁时曾考取国士大会头名,按律本应入朝为官。只因相貌丑陋,被玄安帝认为有损朝官威仪,便拒纳不用。但又怜惜其才,便将左无声编入麾下心腹机密组织天一门,在当时的门主莫青龙手下做事。
后来莫青龙因渎职之罪被发配南疆,离奇死于发配的途中。正值天一门即将没落之际,左无声却异军突起,短短两年之间便重振天一门声威,屡立大功,颇得玄安帝的信任,直做到天一门门主一职。虽然依旧不能位列朝堂,却有呼喝三军之权。如今左无声外涉武林之事,创立天一阁,拉拢武林人士为朝廷所用,更是权重一时。昭景帝对其也是格外倚重。此时沈离与他争辩,被其抓住了话中漏洞,自是大肆声讨沈离之罪。沈离出生行伍之间,哪里辩得他过?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
正觉苦闷之间,忽一人尖着嗓子,道“左大人,武平王一生忠正廉明,你又何必如此刁难?听左大人先前所言,却为何没有说明那身死于六合寺中的叛党是甚么人?”
左无声转而看向说话之人,原来却是昭景帝身旁的大内总管花小华。左无声心道“早知你必来插上一脚。”当下佯装愠怒,道“花公公,卑职还未说到你,你却自来寻这罪名!那六合寺中的叛乱之人,正是你大内太监二都统杨显!既然花公公相问,卑职倒要请教,身为大内总管,座下之人却去与那魔宫之人勾结,这又该当何罪?”
花小华幽幽长叹一声,道“这事说起来,却叫奴才心痛万分,杨公公一生忠君爱国,怎知到了门主那里却成了乱党叛贼,好不叫人心伤!”他说起话来,柔声细语,若是换上一身女子装束,多半叫人男女难辨。
左无声冷笑道“好个忠君爱国!那杨显秘密潜入魔主故里,后被天一门之人发现,竟施毒手杀人灭口!后又改道北境,藏身于六合寺之中,恰巧魔宫余孽秋贼也在那里出现。花公公对此又将作何解释?”
花小华摇头道“错了、错了,左门主向来精明,却为何单单在此事上面犯了糊涂?”
左无声“哦?”了一声,冷眼看来,倒想知道他如何辩解。心中却打定主意,杨显已死,如今死无对证,而那秋之瑜又当真曾出现在庆阳城西山间的秘密庄园。昭景帝生性多疑,任你此时口若悬河也是难以洗脱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