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已过,夜色深沉,祖孙三代叙谈良久,林啸见宫乐瑶母子二人神情疲惫,遂请净空和尚安排宫乐瑶母子在院中另择净室住下,宫乐瑶也知林啸决意坚守信约无意离开,便也不再多言,她本意便是将儿子林梵交由他祖父抚养,至于是不是在这六和寺中,却也无关紧要。
宫乐瑶一路牵着儿子的手一路心下寻思,既然今日已寻得林梵祖父,想来自己应当有所决断,想着便不觉得用力握紧儿子的手。
“娘,你怎么啦?捏的梵儿好疼。”林梵被宫乐瑶捏的直咧嘴,强瞪着因疲惫有些睁不开的双眼,一脸困惑的看着娘亲,宫乐瑶蹲下身去理了理林梵的衣服,一只手牵起儿子的手,一只手轻抚儿子的头说道“娘的梵儿长大了,这些年娘也没能找到你爹,你怪不怪娘?”
林梵头摇得拨浪鼓一般,道“梵儿怎么会怪娘,梵儿跟娘在一起很是开心。”宫乐瑶看着儿子心想“梵儿在一岁时便没了爹的陪伴,这几年来又跟着我东奔西走,小小年纪便吃了这么多苦,如果今后再没了我这个娘在他身边,梵儿他不知会有多难过。虽然梵儿如今寻到祖父,可毕竟也是今日刚刚相认,也不知梵儿能否习惯......不如我就留在他身边,哪怕多一天也是好的。”但一转念又想到自己天命不久,不禁心中黯然“不行,我绝不能让梵儿看到我死去的样子,那样他会更难过,不如我趁他睡熟自行离去。”
“娘......你怎么又愣住了?天这么冷快进屋里去吧,梵儿去寻些炭火来给娘烤烤火。”林梵见宫乐瑶出了神,又见院里风大,连忙催促道,宫乐瑶主意既定心中更是大恸。“还真的是冷的很啊,梵儿今后自己也要记得穿暖些,可莫要着了凉。这些年来娘一直想着等咱们找到你爹,再让你爹教你武功,没想到这一找便是七年,梵儿的功夫却也耽误下了,以后若在江湖上行走可别被人欺负了才好。不过既然你祖父在此,今后梵儿可以跟着祖父勤练武功,以我梵儿的资质必成一代大侠,到时定会有好多美貌的女子钟情于我的梵儿,若娘和你爹都能看着你娶妻生子该是有多好啊!”
林梵虽然只有八岁,却也聪明,见娘亲突然如此说话必有原因,但又不知如何才能宽慰娘亲,心中焦急万分,竟是憋的眼眶都有些湿了。宫乐瑶却笑笑道“梵儿乖,只因今日寻到你祖父,故而娘一时心有所感,说了些无甚用处的话。”说着宫乐瑶抬头望了望几乎已被飘雪遮蔽起来的夜空,叹声说道“已是四更了,娘还有些话要和你祖父说,你且先进屋睡下,娘稍后就来。”
林梵从小跟娘亲长大,平日里最听娘亲之言,当下虽不情愿却也只好悻悻地进屋躺下,宫乐瑶给林梵盖好被子,待见林梵双目微闭,睡意渐沉,便起身出到院中,转身关好了房门。
宫乐瑶隔窗而立,眼泪却是再难收住,今日如若就此离去怕是今生再难相见,想到此间,宫乐瑶似觉一颗心犹如被针刺一般剧痛,待要狠下心来一走了之,方一抬足却又如泄气的皮球,颓然停步,左右思量也不知自己该如何抉择,忽觉眼前发黑,喉咙腥甜,蓦地屈膝跪倒,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宫乐瑶只觉茫然无比,心中已似死水一片,竟如木人一般跪在门外动也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背后有人长叹口气,宫乐瑶徐徐回过头,见是林啸缓步走来,宫乐瑶擦干眼泪强撑起身,欲开口与林啸说话,却又一时无言。
林啸无奈叹道“乐瑶,你这又是何苦?”
宫乐瑶低头不语,良久道“今后还望爹好好照顾梵儿,若梵儿问起,只说我去寻他爹的下落了便好。”
林啸心中也感酸楚,徐徐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宫乐瑶道“你可曾闻得神农岛之名?”
宫乐瑶闻得林啸提及神农岛之名,也是不由得双目一亮,原想自己的伤势本已无望,便已无求生之念,但若当真有一丝希望,即便只为了儿子林梵,宫乐瑶也愿拼命一试。
却说这神农岛一向被武林公推为天下医术之首,但神农岛一门神秘无比,几乎所有与神农岛相关的消息皆来自于传闻之中,传说只需尚留一息,只要能求得神农岛医治,便可起死回生。武林人士也曾因闻其名而蜂拥前往,但到得神农岛之后却又见得此岛寻常无比,岛上均是普通居民甚至全无武功,虽多有行医用药者却并无甚出奇过人之处。故而神农岛之名一度被人认为乃是讹传,直至十几年前有一名为寒刀门的江湖门派寻得神农岛一门踪迹,其掌门人重伤垂危之下被神农岛医治痊愈,却不料那寒刀门心生歪念,意图将神农岛神医擒回门派之中以永为其所用,从而激怒神农岛一门,结果惹出神农岛一位不知名的高手,竟凭一己之力覆灭当时盛极一时的寒刀门。事后那人更是放言武林,今后神农岛定下 “非死不入、非死不救、非死不出”的江湖严令。至此武林震动,方知神农岛之传闻是真非虚,此外,神农岛武功之高也在武林之中也被广为赞颂,神农岛声名日盛,不料经此一事神农岛一门却又如石沉大海,再无人闻得其一丝讯息。
宫乐瑶颤抖着接过林啸手中书信,见信封之上工工整整写着“北阴宫林啸叩请神农岛主亲启”十三个字。林啸道“说来惭愧,老夫纵横江湖数十载,也仅是只闻神农岛之名,至于神农岛一门中人更是无缘得识,这信封之中乃是老夫厚着面皮仅以一世之名拜求神农岛一门仗义相救,虽然不知我这一张老面皮是否有用,但你伤重至此,老夫也想不出其他法子,只好试上一试。况且神农岛一门行事诡秘,你此去能否见到神农岛门人怕也要凭些造化了。”
宫乐瑶寻思道“是了,神农岛一门怎是说见就能见到的,我已是时日无多,大可不必抱此幻想,只是爹他一生重脸面更胜于性命,如今竟为了我而如此求人,若我再有推辞岂非辜负了爹的一片苦心,不若且先应承下来,也好让梵儿有些指盼,然后自去寻得一处山清水秀之处了此残生。”
想到此处宫乐瑶将书信小心翼翼揣进怀中,盈盈拜倒,道“多谢爹,既然如此,儿妇这便动身,若梵儿醒时我反倒不易起行,日后梵儿全凭爹抚育照料,爹万万保重,儿妇就此拜别。”说罢宫乐瑶恭恭敬敬拜了几拜,林啸急忙上前扶起,道“乐瑶快起来,你身子不好,莫要如此,老夫已托净空方丈着人在寺外备下一匹快马,你就此动身吧,若能早到神农岛一刻,便可多一分希望。”
宫乐瑶点点头,站起身来,又回头望向房内,林啸知她实是舍不下林梵,也是无从劝起,正犹豫之间“吱呀”一声只见房门打开,屋内闪出一男孩,双目带泪,两步冲到宫乐瑶面前飞扑入怀。“娘,梵儿虽舍不得你走,但祖父说有人能治好娘的病,娘的病就一定能治好,梵儿笨手笨脚的总是拖累娘,梵儿这次就在祖父这里等着娘,娘便可以速去速回了。”
林啸见孙儿如此懂事知礼也不禁连连点头,而心下却感慨不已,“八年前老夫不告而别,七年前九天不知所踪,这七年间乐瑶带着重伤之体不仅要照顾梵儿还要四处找寻我们父子二人,真是苦了乐瑶,说来是我林家亏欠她甚多。”
皓月愈洁,夜深雪重,母子二人依依惜别,宫乐瑶对着林梵又是一番嘱托,终是收拾启程而去,林梵从来未曾离开过娘亲的身边,初时只是不舍,待娘亲离开一久竟是有些害怕起来,不觉间眼眶又有些湿润,刚要哭将起来却又一转念“不行,不能哭,我要快点长大,长大就可以照顾娘,再带着娘去找爹。”
想到此间,林梵甩了甩头,长吁口气,站直身抻了个懒腰。想进屋睡上一觉,可又困意全无,想来想去一拍额头暗道“既然睡不着,不如练练拳脚,娘刚说过要祖父传我武功,我可不能叫祖父小看了,等我学好了武功,叫娘回来时吓她一跳,也让她高兴高兴。”
林啸此时闭目坐于房内,不仅并未睡着,反倒一直听着门外林梵的动静,虽隔着一扇门,却对门外林梵的一举一动赫然在目。林啸已是越来越喜爱这个孙儿,不觉间嘴角也是露出一丝笑意。心下也开始盘算如何将自己一身武功倾囊相传。
胡乱的拳打脚踢了一番,已是气喘吁吁。毕竟丝毫武功也未曾学过,至于根基更是一点也无。林梵摇了摇头觉得有些口渴,想起房中空无一物,并未见有饮水的什物,林梵从小懂事,见祖父房中没了动静,想是祖父已然睡下,便也不去打扰。想起今夜来到六和寺,有一个叫如慧的小和尚年纪和自己相差无几,便想去寻那如慧小和尚来问问。
迈步出了庭院,前殿时不时传来诵经礼佛之声,同时伴着连续不断的木鱼清脆之音,林梵不禁一阵好奇,心想“我从来没见过和尚念经,不如去看看,说不定那个如慧小师父也在其中,我就想个办法将他叫出来。”
林梵顺着声音一路寻去,借着月光远远的望见大殿上大约二三十个和尚整齐的坐在佛像前,环顾了一圈,林梵肚中好笑“除了光头便是后背,这谁分得清谁是谁……”目光一转,见得大殿之侧还有一处偏殿,殿门虚掩,隐约透出些昏暗的烛光。林梵自思不如去偏殿看看,即便寻不到那如慧小师父,也要寻出个人来讨些水喝。
到得殿门之外,林梵轻推殿门,“吱嘎”声音一出顿时将偏殿中几个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林梵本意轻轻推门入殿,就怕弄出声响吵到殿内之人,不想这大门年久失修,只轻轻一碰之声便惊醒了众人,林梵挠挠头,显得有些难为情,连忙冲着殿内众人施礼道“抱歉抱歉,我只是来找些水喝,不想却惊扰了大家休息,实在是抱歉得紧。”
说话间林梵朝四下打量了一番,见殿内西侧零散的躺着五六个人,行李衣物杂乱堆放的到处都是,几个人同时瞪着眼睛看着林梵,看得林梵背后有些发毛。殿东侧却和那一边截然不同,东面殿墙之下一人盘膝正襟而坐,只见那人一身黑色夜行衣,紫白色的面皮,淡黄色的胡须,左手杵着一柄铁剑,右手搭在一个大木箱上面,双目微垂,对于殿内的响动毫不理会。
“小兄弟,我们这里也没有饮食之物,我们几人皆是夜宿于此,天明即将赶路。你不如去正殿上问问罢。”殿西侧一位白发老者答话道。
林梵拱手谢过,又朝东侧那人多看了两眼,便要转身离去。忽闻寺外人喧马嘶,继而火光冲天。这时正殿中礼佛之声也随之中断,众人不知何故,纷纷站起身来打探,忽见东墙下那人蓦然起身,单手一抬,扛起大木箱便往外走,林梵只觉眼前黑影一闪,抗木箱那人竟已了无踪迹。
林梵吐了吐舌头,心道“好厉害,这应该便是娘曾说过的功夫罢,扛着那般大的木箱还能够来去如风。”
一阵慌乱之声传来,突然间林梵额头也不知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顿时有些头晕目眩。林梵惊呼一声,却见前面一人双手捂着头呼天喊地的大嚷起来“哎呦,死了死了,佛祖救命啊!”
林梵定睛看去,竟是那如慧小和尚,原来是他慌乱之下四处奔走一头撞了过来,两人的脑袋刚好撞到一起,林梵一手捂着头一手去拉如慧,略显无奈的道“小师父,咱俩个撞到一起,我也不比你好到哪里去罢?”
如慧抬头看着林梵痴痴说道“你是佛祖吗?佛祖当真显灵啦?”
林梵听得哭笑不得,心道这小和尚难不成真个被撞得呆傻了?忽然,那如慧小和尚“噗通”一下跪倒在林梵面前,大哭道“求佛祖去救救我师父还有各位师叔师伯,有妖怪来杀人啦!好多师叔师伯已经被妖怪杀死了!”
林梵急忙拉起如慧,心中恍然,定是前殿出了大事,看来这如慧小和尚如此疯疯癫癫并非是被撞至此,而是受了惊吓所致。再一想如慧方才半疯半傻所言,难不成真有恶人来此大开杀戒,还杀了好多和尚?
“有妖怪啊!”那如慧小和尚一跃而起,大喊大叫的狂奔而去。
林梵心中也觉害怕,刚想呼喊娘亲,忽又想起娘亲已经离去寻医,心中免不了又是一阵黯然,但此时已然来不及多想,寺内哭喊之声愈发剧烈,已让林梵确信出了大事,林梵三步并作两步往回跑去。
回到院中,林梵冲到林啸房门前,却见林啸依旧房门紧闭,林梵心道“祖父睡得可真沉,这般大的响动竟是丝毫不闻。”
一道黑影闪过,林梵抬头望去,却是见到方才那扛着大木箱的黑衣人,此时木箱仍旧抗在肩上,正将一道凌厉的目光投向自己。林梵不自禁的后退了两步,见那人仿佛正在盘算着什么,林梵刚想出言相问,却见那人忽地出掌成爪直冲着林梵抓来。
林梵大惊失色,惊慌后退间屁股一沉便重重摔倒在地。林梵张大了嘴,一时竟吓得发不出声音,只是闭紧了双眼,浑身发抖。
似乎是感觉到那人的大手已至面前,“啊!”的一声,林梵也终于喊出了声音。但一瞬间,林梵却未觉得得身上有何疼痛之感。睁眼看时,只见那抗木箱之人一只大手刚至面前,竟似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一连后退了八九步,徐徐站定,黑衣人一双眼睛略带惊恐的望向林梵身后,林梵顺着那人目光也向自己身后看去,见身后正站立一人,一身黑布长袍,满头散着半黑半百的长发,单臂微伸,面沉似水,说道“敢动老夫的孙儿,凭你怕是没那个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