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落寞弥漫了太多的尘满,叶落离殇,溪潜石黄。
终于,一缕春风拂遍大地,青苔初露碧色,草木渐发嫩芽。
清晨的密林披着一层露水,三个少年身披铁甲,跑起路来瑟瑟有声。草叶上的晨露被刮落在林间小路的青石之上,使得路面变得更加湿滑。
其中一个少年脚下一滑,“哎呦”一声惊呼,眼看就要摔个四脚朝天。却见他足跟抬起,脚尖向前,又稳稳的站直了腰。
“哈哈哈......三弟好样的,如今这等小事,可是再也难不住你了。快快赶路,今日祖父还要考教咱们三个几个月以来练习的成绩呢!”说话的少年在三人之中略显年长,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深邃而有神。
其余的两个少年点了点头,一齐迈开大步,一路飞奔而去。
少时,三个少年出现在一座府院门前,府门上方高悬“武平王府”四个大字。
府门大开着,三个少年也不做停留,抬腿便入。一路小跑的穿过正厅,远远的见到一个管家打扮的老者迎面走来。三个少年不约而同的停住脚步,向那老者躬身行礼,道了一声“九叔!”
此人正是武平王府的大管家沈九。如今武平王府比之去年冬日,虽是花草树木更为繁盛了些,但府中人丁却是一日少过一日。即便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也掩不住府中上下这一副凄凉的景色。
沈九一见三个少年,也赶忙让在一边,躬身说道“三位小少爷,今日怎么来得这般早?王爷此时尚在用膳,不如你们先去后园等候罢。”
这三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古天兮、林梵和沈从风三人。当下并无多话,三个人别过沈九,便迈步去往后园。
经历了几个月的磨练,他们三个早已不把那将他们折磨得死去活来的三块大石头放在眼中。如今他们身披重甲,也不像当初刚刚穿上这副铠甲之时那般血气不畅。反倒是穿着重甲也能够轻而易举的在那湿滑的怪石上稳稳站立六七个时辰。
三人来到后园之中,看着眼前三块巨大的怪石,心中也是感慨万千。说来也怪,冬去春来,随着日子的推移,时节的转换,这几块怪石表面的湿滑竟然丝毫不减。也不知每日他们三个练完武功回家走后,祖父是不是又将这几块怪石放到那边的潭中浸泡过一夜。
“今日你们倒是来得准时,我们直接开始罢。”身后传来一人说话的声音,三个少年回过头来,只见沈离不知何时早已站在他们的身后。
沈离指了指古天兮,道“天兮为长,就由你先来。”
古天兮应声而出,沈离又说道“把铠甲脱下来,站到石头上去。”
古天兮心中一喜,心想平日里穿着这奇重无比的铠甲站在怪石之上已是不难,更何况现在可以卸去重甲,一身轻便。
转眼间,古天兮已将铠甲脱了下来放到一旁。深吸一口气,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古天兮并不多做停留,略微调整片刻,便抬起右腿,一步跃到了大石头上面。这一下跳的出奇得高,连古天兮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连忙稳住身形。但终是因为之前跳得太高,准备不及,刚一沾到石头表面的时候还是微微晃动了一下。
古天兮心中羞愧,心中暗怪自己太过心急。而沈离却并不出言责怪,只是转头对林梵和沈从风说道“天兮已经为你们做了示范,你们两个需要谨记他刚刚所犯的过错。不要用力过猛,抬足之时将气上行,使其身轻如飞燕。下落之时需将气散布周身,同时双足御风,下落之势一样不宜过猛,但还需落地生根。你们可听得懂吗?”
林梵与沈从风心中默默牢记,一边也将身上的重甲脱了下来。徐徐走到怪石之前,口中仍在不停的默念祖父教授的方法,跃起、落下,两人都是稳稳的站在怪石之上。
沈离点点头,显得很是满意。大约过了四五个时辰,见他们三个依旧一动不动的稳稳站立,沈离开口说道“这几个月以来,你们几个终日与这石头为伴,必然颇有一些心得,今日倒是与我说说,你们都是用的甚么办法?”
虽然他们三人每日所练丝毫不差,但最终他们分别能够达成祖父的要求,站在那块怪石之上一动不动六七个时辰,所采用的的方法却是各不相同。
古天兮看了看林梵与沈从风,见他两个似乎还未准备好应答之语,想着毕竟还是自己最大,便还是由自己先说罢。
古天兮清了清嗓子,率先答道“这大石头外形虽然奇怪,表面凹凸不平,且处处湿滑无比,看似令人难以立足。但每一处凸起和凹陷之处,若是以之向外延伸,便皆可自成一面。如此一来,这块大石头便处处都是平地,虽然湿滑,但立于其上站立不动也就不觉得滑了。”
沈从风听古天兮道出他连月来悟出的心得,也是暗自赞叹一番。赞叹之后,又不禁将其和自己的心得做个比较,看看究竟谁的更为精妙。
沈离听罢抚掌笑道“不错、不错,以点成面,化繁为简,这不失为武学极高的领悟。天兮小小年纪,竟也有这般的见解,不赖、不赖。”
古天兮微微一笑,略显腼腆。沈离又将目光望向林梵,刚要出言想问,一旁的沈从风却抢先说道“祖父,由我先说可好?”
沈离奇道“这却为何?先说后说有何不同?”
沈从风拍手叫道“大不相同!我们几个练得是同一种功夫,说到最后又能有多少种不同的方法?我若最后再说,多半会被二哥抢了我的话去。那时我再说出来,岂不成了学着他的模样,依葫芦画瓢的照说了一遍吗?”
沈离眉头一皱,摇头道“按你所说,却也并非全无道理。只是你心思虽然精细,胸襟却也狭隘。如你所言,梵儿最后再说,岂不也被你抢了先?”
沈从风毕竟年纪最幼,当下听了祖父的训斥,心中甚是不服,急忙辩解道“这个站大石头的功夫,我们兄弟三个当中,是二哥最先练成的。就算他说得与我一样,也足以证明他没有学我的,这如何能一样?”
林梵笑了笑,道“三弟先说便是,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说呢,其实我好像也没甚么方法可言。”
“罢了,就由风儿先说,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甚么高明的见解来。”沈离沉声说道,话语之中略带一丝不悦。
沈从风犹然不觉,大喜道“石为我足,分则两物,合则一体。”说罢,沈从风不禁沾沾自喜,显得甚为得意。心中暗思“这十二个字我可是想了好久才想出来的,怎么听怎么觉得高深无比,就凭我这一番对答,非叫祖父对我刮目相看不可。”
沈从风满怀期待的看着祖父的反应,却见沈离并不见有多大惊奇,而只是点了点头,道“甚好,甚好。这一二之别本为相对之说。一气贯通,万物皆为己用。也不失为一番精妙之论。”
沈从风稍有失落之感,但又转念一想“是了,祖父是何等人物?他对我如此称赞已是足以证明我的厉害之处了。”这样一想,沈从风又是高兴了起来,小脸一扬,甚是得意的看向一旁的林梵。
此番只剩下林梵未曾作答,沈离也将目光移了过来。问林梵道“梵儿,该你了,说说你又是如何做得?”
林梵挠挠后脑,憋了半天方才吐出四个字“不站在石头上就行了。”
“甚么?”古天兮与沈从风不约而同的讶异道。显然对于林梵给出的答案显得不甚明了。
沈离听到林梵的这个回答却是一脸严肃,看不出喜怒。林梵小脸一红,心中暗自嘀咕道“这下可完了,平日里偷奸耍滑,今天怕是要漏了馅了,该不会被祖父责罚罢?”
强挤出一个不甚好看的笑容,林梵弱弱的说道“祖父……我能站在这大石头上面,其实是我用了些小伎俩,确实比不得大哥和三弟那样真实的功夫。”
沈离仍是不发一言,而是定睛向林梵的双脚看去。只见他双足和大石头的表面之间,始终保持着一丝丝极其细微的距离。若即若离,又似站在石头表面,又似漂浮在石头上方。
良久,沈离终于开口说道“那你便把那小伎俩说给我听听。”
林梵道了声诺,说道“我只当做脚下没有甚么大石头,自己也没站在石头上面,只管站在那里便是。日子一长,慢慢得也不觉得这怪石怎样湿滑了。”
沈离听罢忽然高声大笑,道“妙极、妙极,果然如此。梵儿,你可知自己在无意之间竟参透了武学至高的境界?”
林梵一脸茫然道“啊?甚么至高境界……”
“化境入微,如尘随风,无根无迹。草木沙石皆从我心,水火风雷皆已我形。此乃‘入微之境’,你能悟出这番道理着实不易,只是年纪太浅,未能融会贯通。日后你只需依照此意境,随心而行,他日成就必不在我之下!”
林梵听祖父如此一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原以为只是为了免去整日从怪石上摔落的痛楚而找出的一条取巧之道。哪里知道,在祖父口中竟成了甚么“入微之境”。
一时间,林梵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不知说甚么才好。
一旁的古天兮闻言也是满脸带笑的冲着林梵眨了眨眼,还偷偷为他竖了竖大拇指。林梵“嘿嘿”的傻笑了两声,却听到另一旁传来一声“哼!”
林梵转头望去,只见沈从风面色铁青,甚是不悦。他一看林梵看了过来,又是“哼”了一声,道“高不高明也要比过了才知道,不如咱们比上一比,看谁能够一动不动站得更久,赢的人才是最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