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又看了看一旁的古天兮与沈从风两人,说道“你们三个,仍旧住在此处,只是从明日起,每日卯时之前来府中习武,至晚再归。”
三人连连应诺,沈离伸手指向古天兮与林梵,道“如今世道混沌,人心难测,今后切记凡事不可轻信他人。自今而后,天兮与梵儿万不可将身世说与外人知晓。”
古天兮与林梵颔首称是,沈离忽然仰天长啸一声,音震云霄。继而迈步而去,瞬间便没了踪影。三人伫立林中,望着沈离消失的背影呆了片刻。尤其是古天兮与林梵二人,自从受困于六合寺,到净空和尚带他们从密道逃出,再到被天一阁追杀,末路之下,竟冒出个神秘的秋府将两人救下,并一路护送至中州京城之地。来到净水寺寻胡去来而不得,却又被沈乾收留回府。稍得安宁又被天一门追杀上门,本以为必死之际,又被沈离现身相救。如今既得活命之机,又拜了沈乾作义父,入了王府。一连串的变故实是犹如梦境,令两人有些虚幻之感。
也不知过得多久,待得三人回过神来,沈乾与秦紫桐已然站在他们身后。沈从风见父亲自从祖父现身以来便话语无多,若有所思。而祖父让他们同回府中居住,也被父亲直言拒绝。沈从风不知何故,便问父亲道“爹,你为何不随祖父回府去住?”
沈乾面沉似水,并不答话。忽觉手心一软,随即一道柔和的目光望向自己,正是身旁的妻子秦紫桐。他虽嫁入沈家年近十载,但对于丈夫为何搬出王府却是一无所知。对此,秦紫桐也从来不问,今见儿子问起此事,而丈夫又似是有苦难言,便出言道“你做事自有你的道理,若不好说便不必说。无论你如何决定,我与三个孩子都会随着你便是。”
沈乾闻言心中一暖,不禁将妻子揽入怀中。望向沈从风三人,叹道“有些陈年往事,还是让它深埋地下的好,你们大可不必知晓。既然今日他要亲授你们武功,却也是再好不过。”
话锋一转,沈乾继续说道“今日天一门上门之危虽暂时得解,却也难保长久。况且为人于世,唯有强者可以决定自身命运,弱者只能接受命运安排。世事无常,你等切须谨记。”
三人点头称是,沈乾也再无他言,牵着妻子的手便回到屋中去了,留下满是茫然的三个少年。
沈从风挠了挠头,道“爹他今日是怎么一回事?说起话来简直无头无尾,令人不解。”
古天兮双手一摊,道“你们一起生活许多年,连你都不明了,我们又岂能知晓,不过说来说去,归结为一点,便是我们定要练好武功才是正途。”
沈从风赞同道“不错,祖父武功盖世,我们若能学得他十分之一的本事,便是好的。”
古天兮却道“我曾听人言,说道武道一途永无止境,既然选择习武,便需一往无前,哪有学得十分之一便可满足的道理?”
沈从风心中不服,撇嘴道“说大话有谁不会?等你知晓了祖父的本事,可莫要吓得说不出话来好!”
古天兮知他心中无比崇拜祖父,便笑了笑,不再理他。转过头来,对林梵道“林梵,你为何始终一言不发?”
林梵一直发呆,忽听古天兮问他,便随口答道“武平王问了我许多身世之事,又嘱咐我不可将身世说与外人,莫不是武平王他识得我爹娘和祖父?”
话音刚落,一旁沈从风突然跳了来,一巴掌拍在林梵脑门。“啪”的一声,吓了林梵一跳,这下打得力大,林梵大感疼痛,当下心中有气,问沈从风道“你做甚么?”
一旁古天兮见状,也站到林梵身边,一同望向沈从风。
沈从风却哼了一声,道“你你你......他他他......你是谁?我们是谁?武平王又是谁?亏得我爹娘愿意收你当义子,枉我还把你当做二哥。你却是如何看待我们?又怎会叫人不气?”
古天兮本以为沈从风是要欺负林梵,便站到林梵身边。只因林梵生性淳厚,又不擅与人争斗,古天兮便尽力维护于他。再加上他二人自六合寺一路奔逃至此,同历这许多磨难,早已如同骨肉兄弟一般。故而,在古天兮心中,林梵这个兄弟却是要亲过沈从风这个刚认的兄弟。
其实古天兮自己也不知晓,他如此护着林梵,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林梵如今无父无母孤身一人,与自己多有相似之处。而沈从风身为王府长孙,且父母皆在身边。其身世自是优于林梵不知凡几。古天兮从小流落江湖,与江湖散人结交日久,内心深处难免有种仇视权贵而怜悯贫苦的心思。
此时一听沈从风之言,古天兮也是愣了一下,心中不禁暗思“看来他也是个善良纯朴之人,倒是我放不下身份之别而小看了他。如今蒙义父义母相救,收留在家,而他也是赤诚相待,若我仍将自己视做外人,岂不是负了义父一家美意。既然已经认了义父母,我也必当以亲生父母视之。而这两个兄弟皆以我为兄,我也需有个兄长的样子才是。”
一想到此,古天兮也转头对林梵说道“三弟说得是,此事却是二弟你的不是了。”
此时,古天兮第一次以“二弟”“三弟”称呼林梵与沈从风。沈从风先是一愣,随即笑了笑也看向林梵。林梵见他二人如此,心中也自思道“是了,爹娘与祖父自是我之至亲,但义父一家却也待我恩重,如今也是我的至亲之人。我若仍是如此见外,岂不叫义父一家人心寒?娘亲常说,我祖我父威名赫赫,凭他们一身绝世武功定可安然无恙。而娘亲她为人善良且又性情温和,那神农岛既为医者,又岂有见死不救之理?待她痊愈归来,自会设法前来寻我。既然如此,我终日担忧也于是事无益,倒不如专心练好武功,也不枉义父一家如此一番苦心。”
心念至此,林梵也觉得轻松了许多。当下嘿嘿一笑。对沈从风道“三弟说的是,是我错了,从今往后,我们兄弟三人......”说着,林梵忽然语塞。他本想学着人家结拜之时所说之言说上几句,却又一时不知如何说来。
沈从风见他说话间忽然没了声音,等了许久,竟被他憋得难受。沈从风无奈道“二哥莫非连这几句都不会说不成?那叫从今往后,我们兄弟三人只求同日而死!”
林梵闻言“哦”了一声,但似乎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见沈从风一脸严肃,认真无比,便也要学着沈从风所言去说。
突然古天兮接连“呸”了三声,道“简直臭屁一个,臭不可闻!甚么只求同日而死?没来由弄得这般丧气!不会说还不跟我学?那叫从今往后,我们兄弟三人,誓同生死、荣辱与共!”
沈从风一拍额头,道“对对对。还是大哥说得好听,今后凡是用到这些语句,还是交由大哥负罢。”
林梵闻言也跟着笑道“那当然,大哥可是纵横江湖十一载的老江湖了!”
说罢,三人皆笑,正值空中一大块乌云散去,和煦的阳光穿过树林照在林中三人身上。虽是冬日,仍是让人觉出暖意。三人满怀欣喜的开始畅想明日习武之事,终是沈从风平日里在父亲那里听闻甚广,便对古天兮与林梵讲到武功练至大成,便可如何如何。古、林二人也是不由得心驰神往。说道激动之处,三人便一齐哈哈大笑,恨不得立时便能成为一代高手。
三人有说有笑,已是无心吃饭,好不容易挨到日落,也是难以成眠,只想坐待寅时,便起身去往王府。最终还是被沈乾一番呵斥,又说道如若休息不好,定会影响修习武功,三人方才稍息心中之火,不情不愿的回到房中休息去了。
白日里,沈乾夫妇已将沈从风床榻被褥同古天兮与林梵搬至一处,三人同屋而居,自又难免一番叽喳。直至深夜,终是沈从风说得最多,先觉乏累,便睡了过去。
古天兮也是连打哈欠,对林梵道“二弟早些睡罢,养足气力,明日也好多学些功夫。”说罢也闭目睡去。
房中瞬间安静了下来,林梵睁着双眼始终无法入睡。白日里,兄弟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自是十分开心,但一至深夜,万籁俱寂之时,林梵心中便又涌出种种思绪。一会儿想想娘亲,想到娘亲这几年来,若不是如此奔波劳苦,而是安心在穆先生那里静养医治,或许不致今日分离。一会儿又想起祖父,想到若是那日见到祖父之时,祖父便同意与他母子二人离去,三人同往神农岛求医,便不会经历六合寺一难,而致如今只身流落于此。一会儿又想到那已完全记不得容貌的父亲,想着他会不会某一日突然出现在面前与自己相认,也不知他长得甚么模样。
林梵叹口气,翻了个身,仍是没有丝毫困意。转念又想起义父义母,心中生出一阵感激之情。若非义父一家,也不知此时自己是否还有命在。
林梵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不再胡思乱想,尽快睡去。怎料闭了双眼,这些人的面庞依旧在脑海中浮现。至亲之人想了个遍,接着便是净空和尚那张枯瘦的面庞浮现而来。林梵不禁又是一阵感伤,忽然记起净空和尚圆寂之前曾交付自己一块玉牌。林梵连忙伸手入怀,见玉牌安好便又松了口气,只是不知那慕青神是为何人。林梵转念一想,哪有那般巧事正好寻见那人,不如便将玉牌随身携带,若机缘巧合,定可将玉牌交到那人手中。
想了许久,林梵脑中不停的又闪现出沈离、左无声、巫长卿、司徒雄等人的面庞,甚至连那巷子中的邋遢道人牛一毛也想了一遍。一阵困意袭来,林梵浑浑噩噩之中只觉窗边人影一闪,隐约看见一个女子翻窗而入。
林梵惊坐起身,却见古天兮与沈从风竟没了踪影。那女子来到近前,林梵看清那人容貌,竟是娘亲宫乐瑶。林梵揉了揉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见到娘亲那张亲切的面庞近在咫尺,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而自然,这又怎会有错?
林梵鼻头一酸,“哇”的一声哭出了起来。他一头栽到娘亲怀里,大哭道“娘......梵儿好想你!梵儿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娘以后不要再离开梵儿了好不好?”
宫乐瑶只是轻轻抚摸着林梵的头,轻声道“梵儿乖......梵儿不哭......”
林梵哭了一阵,心中颇感奇怪。于是问宫乐瑶道“娘是如何知道我身在此处而找到这里的?今日梵儿未经娘的允许便拜了义父义母,还认了两个兄弟。若不是义父一家相救,梵儿此时怕是连命都没了。少时我便带娘去见义父义母,这份恩情咱们可是要报答一番才是。”说着林梵又想起祖父,便道“自娘那日离开六合寺,我与祖父便遭了难,也不知祖父此时是否安然无恙,若咱们能寻到祖父,便一齐去寻找爹的下落罢。”
宫乐瑶微笑道“傻孩子,说得甚么疯话?你哪来的义父义母?还说甚么兄弟?你爹和你祖父此时就在屋门之外,你却要去何处找寻?”
林梵“啊?”了一声,竟登时懵了。傻傻的看着娘亲的面庞,觉得似乎逐渐变得模糊。林梵大惊,急忙定神去看,却不料越是看得仔细,越是看不清楚。渐渐的只觉眼皮异常沉重,便慢慢的闭了双眼。
宫乐瑶见状,双手抓住林梵双肩,摇晃着喊道“梵儿......你怎么了?快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