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正此时,忽听身后不远处有人呼喝一声,沈九闻言立时收手,躬身闪在一旁。
说话的正是武平王沈离,只见他几步来到那黑衣人身前,却又不看向他,只是抬头望着远处的夜空,高声说道“花总管,你还不现身,就不怕本王让你的大都统命绝于此吗?”
“呵呵……仅仅半日不见,武平王何故变得如此生分?”一道尖锐的声音传来,从北屋房檐的角落处闪出一个人影,同样是黑衣蒙面。那人形随声至,转瞬便来到庭院之中。
揭下面部黑纱,露出了一张俊美的有些妖异的白皙面庞,正是大内总管花小华。
花小华呵呵一笑,对先前那黑衣人说道“陆都统,还不拜见王爷千岁?”
那黑衣人闻声也伸手将脸上的黑纱揭了下来,只见得他一张蜡黄的面皮,双目凹陷,眼窝成青黑色,俨然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花小华指着那黑衣人,道“容奴才代为引荐,这位便是大内太监卫大都统陆阡阳。”
陆阡阳单膝跪倒,拜道“小人陆阡阳,参见王爷!”
说来奇怪,这陆阡阳身为皇宫太监。而他说话的声音非但不像寻常的太监一般尖声细语,相反其声粗重嘶哑,若被不知晓他身份之人听见,实在难以将他和太监联系到一起。
沈离略点了点头,说了句“无需多礼。”便转头问花小华,道“花总管深夜造访,恐怕绝非只为了考校九叔的武艺罢?”
花小华呵呵一笑,道“王爷说笑了,王府之中藏龙卧虎,又岂是我区区大内能够比得上的?”
沈离哼了一声,道“花总管说话当心,大内之中皆是圣上左近之人,总管如此说话,莫非是想害死本王不成?”沈离听得花小华话语之中不怀好意,似乎有意说他武平王府之中暗藏势力,当今昭景帝本就多疑,若这话传到昭景帝耳中,多半又会给自己带来诸多麻烦。
花小华却是满不在乎,继续又道“以九叔这等身手,以往竟然未闻其名,也不知是王爷隐藏的好,还是奴才我太过孤路寡闻?”
沈九在一旁闻言也是略有愠色,道“因此你便让这位陆都统趁夜来探我的底细?”沈九虽如此问,但沈离心中却是清楚,那花小华深夜来到他的府中,必是另有所图,绝非只为了探一探沈九的虚实。
果然花小华接言道“九叔误会了,只因今日那天一门的邹青惨败在你手中,对此连在下也是倾佩不已。故而回到宫中,便将此事说与陆都统知晓了。正巧今日有事要与武平王商议,陆都统也一并随行,想起白日里在下对九叔的仰慕,他便心痒难耐,一时莽撞,便与九叔讨教了几招。还望九叔休要见怪!”
说着花小华侧首对陆阡阳说道“你这厮,怎可如此无礼?今番可是领教的够了?”
陆阡阳颔首道“小人拜服!”
花小华哈哈一笑,又对沈离道“奴才不请自来,可否在贵府讨杯茶吃吃?”
沈离面无表情,只侧了侧身,花小华对陆阡阳道“你只管在门外等候。”说完便大摇大摆的直直走进了正厅之中。
沈离先是吩咐沈九奉茶,随后也跟进了厅门。
沈离身坐主位之上,目光却不看向花小华,冷冷的道“花总管有何见教,但说无妨,本王洗耳恭听。”
花小华咯咯笑道“王爷怎地这般客气?奴才区区一个小太监,便是再多一万个胆子也不在千岁王爷面前称教!”
“既然无事,那便请回罢!”沈离一扬手,就要起身离去。今日这花小华与左无声双方斗法,却着实害苦了自己,甚至连亡妻的坟墓都是险遭毒手。此时沈离余怒未消,本就不愿与花小华多做攀谈,再加上花小华说起话来扭捏作态,沈离甚是不喜,便想强行逐客。
花小华见状也不起身,不急不忙的道“武平王稍安勿躁,奴才今夜前来,确是有件天大的事要和王爷商议。”
“有甚么话便快快说来,本王年事已高,需要早些歇息。”沈离淡漠的说道,自己却不坐回原位,只背身站在花小华面前。
“既然如此,那奴才往爽快处说便是。”花小华清了清嗓子,见沈离仍旧背对着自己站立不动,也不在意,徐徐说道“今日可称得上是王爷的大凶之日!”
沈离冷笑道“花总管不好好侍奉圣上,却跑到本王府中,干起这捏符算命的买卖不成?”
花小华轻叹一声,“一日之内,缴兵权、质子孙,显赫一时的当朝第一亲王在圣上面前已是尽失信任。自古君疑臣子者,未闻能有得逃一死之人。如若生死仅只关乎一人,倒也无妨,只怕是覆巢之下无完卵,一人获罪,全族之人难免同受牵连。甚至身后之名也难保全,最终落得个家破人亡,又留下个遗臭万年的传世骂名。”
“危言耸听!”沈离怒喝一声,迈步便往外走。花小华见沈离根本不听自己说话,当下冷笑两声,忽然伸出两根手指,高声念道“天帝重金池,万龙阁九峰。”
话音一出,沈离顿时停住脚步,虎躯微微一震,徐徐转过身来,眼神狠厉的望向花小华。花小华也不吃惊,从容说道“王爷果然知晓,如此看来,那木剑上刻写的小字,王爷一早便已瞧见了。”
沈离一言不发,此时看向那花小华的目光之中已含三分杀意。花小华摇了摇头,接着说道“王爷且放宽心,圣上对于此事一无所知,奴才此行也绝非奉命前来试探。难道话说到这个份上,王爷仍旧疑我之诚?”
那日,沈离用古天兮手中的木剑与伍子归交手,确实曾见过那两句不知所谓的话语。只是那日后山木屋之外能在电光火石之间看清剑身所刻的小字之人,还能有谁?沈离一时心中也是狐疑不定,再一看那花小华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便开言道“花总管有话便请直言,老夫是个粗人,不懂得那许多弯曲的意思。”
花小华轻抚自己的手背,头也不抬的轻声道“奴才想给王爷说两个故事来听,这故事当中有些疑问,奴才多年以来始终未曾想得明白。素闻武平王智慧过人,便斗胆请王爷来为奴才点拨一二。”
沈离一时间也不知花小华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只好不作回应。但心中满腹疑问,倒是也想听听他要说两个甚么样的故事。
寻思间,只听花小华尖着嗓子,已然徐徐开始了他的讲述。
“这第一个故事发生在三十八年前,那原本应是一个寻常无奇的夜晚,却因为两个孩子的降生而注定变得不同寻常。那个夜晚,当年的孟氏皇后与当今太后先后诞下皇子。仅仅不到两个时辰,孟氏皇后诞下的皇子便要连夜证身,册封太子。却怎料当晚太子便被劫失踪,孟氏皇后自杀而亡。武平王请试猜一下,那个夜晚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沈离越听越觉心惊,不曾想这花小华如此胆大,竟敢私下议论三十几年前那个皇宫禁忌。那件事当年也曾震惊朝野,但事发不久便被列为宫中禁忌。而当年与那事略有关联之人也早已相继死去,故而如今对于当年发生的事,外人所知也不甚多,只是坊间仍有传闻,说是当年孟氏皇后诞下皇子。依照祖制,嫡长子是当选太子的不二人选,需由太监总管引领,奉常司主持,在太乐、太祝、太史、太卜等官员的陪同下,择日到太庙祭告宗祠,称为“证身”,在此之后便可获封太子之位。
但三十八年前,孟氏皇后诞下皇子,不知为何竟在当日夜里,玄安帝便紧急召集相应官员,连夜就要为太子证身。而太子一行人在去往太庙的途中,竟然遭遇一伙儿来历不明的蒙面高手,一番打斗之下,竟在禁军卫长柳长廷的亲自护卫之下将嫡长子劫走,随行官员死伤殆尽。
而更为离奇的是,这一消息还没宫中,孟氏皇后却已然自杀身亡。
玄安帝因此暴怒。直接下令将当日负责护卫的禁军卫长柳长廷满门抄斩,拼死杀出的大内总管花不鸣也被一并处死,其余逃得性命的官员尽皆押入九重狱,又命当年的天一门门主莫青龙严查此事。
怎知一夜过后,那群身份不明的黑衣高手,竟似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未曾留下一丝痕迹。更加诡异的是,在随后的几天之内,所有与此事相关的人,先是当日负责接生的太医,再到皇后宫中的宫女、太监,都相继无故死去。
三天之后,天一门主莫青龙因渎职之罪,被流放南疆,也莫名的死于流放途中。而之前押入九重狱的一应朝廷官员也被一并斩首。
在此之后,玄安帝便将此事列为皇宫禁忌,任何人不得再次提起。又过了得半月,玄安帝将那个与孟氏皇后一同诞下皇子的郭氏贵妃封为正宫皇后,将其所生的皇子姬元琮册封为太子。直到天怒之战爆发之后,玄安帝驾崩,姬元琮继位登基,即为当今昭景帝。
早在昭景帝继位之初,坊间便有议论说他帝位不正,顺应天命的帝王正统理应是昔日孟氏皇后所生的嫡长子,昭景帝也曾因此而大开杀戒,前后受到牵连,惨死者不下千人。
从那以后,对于这桩皇宫禁忌,更是再也无人提及。直到今日,花小华再次将这段尘封三十八年的禁忌旧事重提,沈离听来如何不惊?
花小华见沈离目露惊讶之状,嘴角一扬,笑道“王爷勿惊,且先静听奴才为您讲述第二个故事。”
这第一个故事已如惊涛骇浪,此时花小华又要说起第二个故事,沈离心中也是略有不安,也不知他又会说出甚么惊人的过往。
这次花小华正了正身子,目光直直的看向沈离,道“八年前,武平王还任职护国大将军之时,曾奉皇命征讨月神宫。不幸亲自沈坤战死阵前,同一年中,王妃难忍丧子之痛,久病不愈,郁郁而终。临终留下遗言,棺椁不入皇陵,只愿长留西山荒僻之地。至此,武平王虽是声名显赫位极人臣,但临近花甲之年,妻亡子丧,从此落得孤家寡人,断子绝孙,奴才斗胆一问,王爷可曾有过后悔之念?”
沈离闻言勃然大怒,呵斥道“花小华!你这狗奴才怎敢如此放肆!世子沈乾虽立誓终生为母守陵而不住王府,但他却是正直精壮之年。王孙沈从风,也是聪明伶俐,活泼好学,我沈家血脉绵长。本王如今赋闲在家,正可得享天伦之乐,你这奴才跑到我府上大放厥词,更是出言诅咒,本王岂能与你干休?”
花小华闻言面色一冷,一拍桌案,愤而起身。先是伸出一手阻住沈离话语,随后徐徐叠回三根手指,晃着两根雪白的手指,高声道“我说得是那两个亲生儿子!”
话音刚落,只见房门大开,两道身影一闪而入,一个是武平王府管家沈九,另一人则是大内太监卫都统陆阡阳。这两人原本守在房门外面,此时忽闻房中争吵之声大起,沈九心系沈离安危,也顾不得请示,便直接推门而入。陆阡阳见状更是担心花小华会吃大亏,急转过身也要进屋来看。
沈九见陆阡阳也要夺门而入,更是疑心他们要对沈离不利,急忙斜里一掌击出,阻住他的去路。
陆阡阳心头火起,一掌推开沈九手臂,另一手直望沈九胸口拍去。眨眼之间两人已是对拆了十几掌。
“放肆!谁叫你们进来的?出去!”沈离见他二人怒目相视的站在屋子中央,登时出声喝道。
花小华却神色悠闲的起身对陆阡阳说道“陆都统,我与王爷畅谈正酣,未得召唤,不可贸然入内,还不退下?”说罢自己不慌不忙的又坐到椅子上,面含笑意的望向沈离。
沈离摆摆手,让沈九与陆阡阳再次出到屋外等候,随后也走到自己的座位处,徐徐坐下,冷冷的逼视着花小华,道“花总管此来究竟有何目的?”
花小华先是看了看房门,又看了看沈离,目露询问之意。沈离知晓他是在提醒自己,此时沈九与陆阡阳尚在门外,那陆阡阳是花小华心腹之人,此行也是他自己将其带来,想来花小华绝非有意堤防陆阡阳,而他此时示意沈离的眼神,应是询问沈九是否可靠之意。
沈离点点头,道“九叔与我名为主仆,情属兄弟。有话直言无妨!”花小华闻言直了直腰,略整理了一下衣襟,许久之后,一脸肃然的吐出两个字,道“废立!”